前线故事 05

顾一野在察觉到哑女准备离开时先一步跑了，他跑得很快，在湿滑的泥路小径上留下了一连串解放鞋鞋印。

一路上他摔了好几跤，身上沾满了泥巴，想着回宿舍也没有水可以清洗，就径直去了后山上的一处水塘，打算好好洗个澡顺便洗洗衣服。

那个水塘原本是村里的牛洗澡喝水的地方，边上全是牛粪，平时臭烘烘的，亏得这几天连续下雨，里面的水才干净了些。

顾一野环视左右，心想这地方反正也没别人，天上还哗啦啦下着雨，索性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打算把衣服和鞋袜好好洗一下。

雨势渐渐小了，天上厚重的乌黑色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强烈的太阳光从缝隙里照射下来，把低垂的天幕分割成明与暗的两个世界。

顾一野所在的山头正好在那道阳光的范围里，周围翠绿的植被在耀眼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让明亮的这个世界看起来像一幅美丽的风景油画。半空中又突然现出一道鲜艳的彩虹，顾一野为眼前的美景折服，忍不住仰头观赏了许久，等察觉到身后有人时已经晚了。

水塘不深，只到顾一野大腿处，所以他慌忙转身时身下的风光已尽收来人眼底。

顾一野的八一杠步枪就在水塘边上的草丛里放着，此时来人再往前跨两步就能拿到他的枪。顾一野心里惊骇异常，表面却强装镇定，一把抓过衣服挡住隐私，对来人尴尬一笑，说道：“嫂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哑女手上挎着装满蘑菇的竹篮，脸上笑意淡淡，这种笑容就是她平时喜欢做出的那种温婉羞怯的笑，只是此刻却让顾一野想起了蒲松龄的那篇狼与屠夫的古文——说屠夫在路上被两匹狼围猎，一匹狼“目似瞑意暇甚假寐以诱敌”，另一匹狼绕到背后打算偷袭。顾一野现在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身后什么地方躲着那个与哑女偷情的男人，说不定他的枪管已经瞄准了自己。

见哑女迟迟不应答，顾一野只好一边走向自己的枪一边东拉西扯：“你去捡蘑菇了啊，这是什么蘑菇，能吃吗？”

顾一野捂着隐私走出水塘，只见他皮肤洁白如玉，身材精瘦颀长，肌肉线条分明，整个人紧绷绷的，胸膛宽阔结实，腰肢紧窄有力，双腿修长而健壮，长满了浓黑的腿毛。

他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终于把哑女逼得退后了几步，他趁势拿起自己的枪，一只手仍旧捂着下面，姿势有些狼狈。

哪个正常女人看到陌生男人赤身裸体会不跑呢，还这么大大方方地打量起来，顾一野心里有气，板着脸说：“嫂子，没什么事情你就先走吧，我还要穿衣服呢，咱们孤男寡女的，我还没穿衣服，这给人看见成什么样了！”

哑女又笑，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顾一野察觉到她把什么东西藏进了衣袖里。他已经猜到了哑女的身份，此刻只希望她和她的同伙不要对自己下杀人灭口的歹心。

顾一野刚刚是以急行军的速度跑回来的，一路上就没停过，可这个女人竟然能跟得上他，还懂得追索他的脚迹，准确地找到他，拥有这种素质的女人，身份绝不简单，何况她还处心积虑地装哑巴！

哑女维持着那种温婉无邪的笑容，嘴里咿咿呀呀配合着手上的动作，示意她要先回家了。

知道她是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顾一野也不拆穿，笑着说：“好的，嫂子你先回去吧。”

哑女总算走了，顾一野警惕地环视四周，还是怕吃冷枪，就赶紧抱着自己的衣服躲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回到村里顾一野立即找排长张飞报告了这件事，张飞觉得事情很严重，赶紧和他一起去找连长秦汉勇汇报。

秦汉勇听完顾一野的话后一脸严肃地问：“你确定他们两个讲的是越南话？”

顾一野：“我不懂越南话，但是我当兵之前看过南疆保卫战的相关资料，我只是感觉他们说话的语调和发音方式很像越南话。我记了几句，可以随时复述出来，如果能找一个懂越南话的人听一听，应该就有判断了。”

秦汉勇：“一连在距此地不远的镇上驻防，他们有通讯站，我们现在出发，过去连线团部，让他们帮忙找一个翻译，问问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建议你小子最好用谐音把这几句话记下来，好记心不如烂笔头，别到时候全搞忘了！”

顾一野：“放心吧连长，我都印在脑子里了，忘不了。”

顾一野和秦汉勇立即动身坐马车去一连打电话，指导员翟青年则是带着一帮能活跃气氛的战士把村支书请到临时食堂喝酒。喝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套话，三句话不离村支书的哑巴媳妇，一直跟他打听这哑巴媳妇的来历，搞得村支书还以为指导员看上自己媳妇了，一个劲地说要给他介绍别的女人。

顾一野在电话里向另一头的越南语翻译复述自己听到的几句话。

翻译说：“这几句话确实是越南语，意思是，意思是……”

“意思是什么？你倒是说啊！磨蹭啥呢？”秦大炮对着话筒吼道。

顾一野低声提醒：“连长您别那么粗鲁，人家是女同志。”

那位女翻译似乎很为难，半天不说话，过一会换了个男翻译接电话，让顾一野把他听到的话再复述一遍。

顾一野刚说完那个男翻译就笑了起来，说：“我说小李怎么跑了，这些话我一个大男人也说不出口啊。”

顾一野奇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们就想知道这两人是不是越南敌特！”

电话那头的人正色道：“小同志，如果你的记忆没错的话，这几句对话使用了越南南部沿海地区的方言词汇，确实比较可疑。具体内容的话，只是男女间调情的话，大概意思是——心肝宝贝，我想你想得底下的大家伙天天似铁棍一般。另一个说——情哥哥哎，真想与你日日做两公婆，夜夜恩爱不荒废时光。大概就是这样。”

顾一野和连长对视一眼，都立即尴尬地转过了头。

上级要求九连尽快将可疑人员控制起来，查清事实。可惜等秦汉勇和顾一野带着命令返回青龙村时才发现，哑女已经跑没影了。

村支书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主动交代了哑女的来历。

原来六年前村支书只是一名帮部队赶马车运输物资的车夫，前线武器弹药吃紧，但公路常常被炸毁车子过不去，他头脑灵活胆子又大，赶着马队一趟又一趟地完成了运输任务，上方看他不错就发展他火线入党，战争结束后他还获得了嘉奖，回到青龙村就被选举为村支书兼任村长职务。

那个哑女是他在越北“捡”的，哑女的父母死于炮火，家也没了，只剩下一个舅舅，但是她舅舅家里也贫困，孩子又多，不想抚养哑女，她舅舅见村支书是个好人，就把哑女托付给了当时还是马夫的村支书，让他把哑女带到中国抚养。村支书一开始确实是把哑女当女儿抚养，只是后来他的老伴去世，“刚好”女孩也大了，他就想着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就把哑女霸占了当自己的媳妇。又动用手上的权力帮哑女办了个中国户籍，两人还领了结婚证。

至于顾一野在后山发现的那个男人，其实就是哑女的“舅舅”，战后没两年这个所谓的“舅舅”就来青龙村看望过哑女，跟村支书认了亲戚关系。后来村支书打算娶哑女，还特意托人给舅舅带去消息，让这个舅舅过来给他们当证婚人。

国境线上有的是羊肠鸟道，偷偷过来几个人谁也不会知道。哑女的舅舅经常过来，每次来就直接住进村支书家里，有时一住就是小半年。

九连驻防青龙村当天，这个“舅舅”看到那么多解放军过来，大概吓破了胆，不敢待在村子里，所以一直躲到深更半夜才悄悄溜进山里。

顾一野猜的没错，那天晚上哑女来给他们送热水就是为了掩护她的“舅舅”逃走。

现在看来，装哑巴的“战争遗孤”和这个所谓的“舅舅”就是越南特工无疑了。可怕的是他们已经潜伏国内六年之久，甚至获得了合法的身份！

哑女已经逃跑，村支书交代说，往后山西南方向走十五里地有个叫黑熊岭的山头，上面有几间石头造的猎人屋，平时没人住。就哑女的舅舅喜欢在那里住着打猎，他们现在很有可能就躲在那里。

九连全体集合往黑熊岭奔袭，确实在石头屋里发现了生活痕迹，只可惜人早跑了。他们在森林里追了两天后还是无功而返。

由于部队还未正式换防，越境缉拿特工的事只能交给前线指挥部门，由他们派侦查大队过去堵截侦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