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故事

避免这些不必要麻烦的还得归功于美妙的科学技术。每当格里高耶想到这一点，他都会心怀感激。如果他不幸地出生在18或19世纪，那一切都完了。在那个时代，科技尚未发展到能够解决他这种奇特生理状况的地步。他的生命将如流星般短暂而灿烂，但却无法持续绽放。幸运的是，他出生在一个医学和科技都日新月异的时代，这使得他能够依靠现代科技延续生命。

格里高耶的转换器对他来说如同救命稻草般重要，这个小小的设备给了他生活的可能。他曾展示备用品给我看，那时我看得很仔细，但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怪不得我，因为这小东西在外观上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鼻环，上面连接着两个小插管，轻轻伸进鼻孔，下面则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转换器，却承载着格里高耶生命的希望。

尽管转换器在外观上并不起眼，但它的作用却是无比巨大的。它能够将空气中的氧气高效地转化为格里高耶身体所需的能量，让他能够像常人一样呼吸。这个小小的设备，是格里高耶能够活下去的关键。

我曾试图想象自己是否能够发明出这样一个救命的设备，但很快就放弃了。我知道，这背后蕴含着无数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智慧和汗水。他们通过不断的研究和试验，才最终创造出了这个能够拯救格里高耶生命的转换器。

尽管格里高耶的存在对世界来说可能并不重要，但对于他自己和他的家人来说，他却是最重要的。他的生命因为科技的力量而得以延续，这让他倍感珍惜。他明白，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而宝贵的，无论他们是否拥有与众不同的体征或能力。他也希望，未来能够有更多的科技能够解决人类面临的各种难题，让每一个生命都能够得到尊重和珍视。我不知道格里高耶是否有其他朋友，但至少我和他的关系还算要好。有一次，我故意打趣他，想缓解一下他平时可能感受到的紧张氛围：

“莫非空气对你有毒？通过这个转换器就能转换成纯净的什么别的东西？”我半开玩笑地问。

他听了之后，反而笑得十分开心，那笑容中透露出一种难得的轻松和释然：“好多人都这样想，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学不会呼吸而已，并不是说空气有毒。我每天都在家努力练习呼吸，但基本上没什么效果。如果摘掉这个转换器，我只能两眼一黑，任由天命了。”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但同时也让我更加好奇。我追问道：“那为什么这玩意儿又叫转换器呢？”

他面露窘色，挠了挠头，显得有些尴尬：“我真不知道，反正他们都是这样叫的。也许，这个转换器只是将我不能呼吸的空气转换成了我可以呼吸的空气吧。”

他的回答虽然有些含糊，但却让我对这个神奇的转换器产生了更多的兴趣。我开始想象着这个转换器内部的工作原理，以及它如何帮助格里高耶维持生命。同时，我也更加敬佩那些研发出这个转换器的科学家们，他们的智慧和努力让格里高耶这样的特殊个体得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

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呼吸的空气对他而言却是无法呼吸的，我没有机会知道了。格里高耶于今年10月10日晚11点在家即将晚睡时摘掉了转换器，并且再也没有戴上它。10月11日是他的18岁生日。我感到悲哀，庞大的世界就这样逐渐与他渐行渐远，如果说这样就能逃离世界的意志，那也未必太贫瘠，太单调了。我始终认为，秩序森严的背后永远是混沌和不安。万物满有匮乏，人不能说尽。我有种错觉，好像格里高耶一直生活在镜子里一样。不管怎么说，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天的生活中变化就已经数不清，上学的路上就至少有三种变化，比如街上飘的烦人柳絮，午饭的样式或是课程的内容。然而这千变万化对格里高耶来讲已是镜中水月了，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难免伤感。

  他的父母邀请我参加他的葬礼，我本不想去，我想不起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说的话，在葬礼上庄严肃穆或是哭哭啼啼都让我厌烦，假模假式的途径大相径庭，最后的效果却没什么差别。令我回心转意的是格里高耶的遗书，他是这样写的：

  我没有什么其他好交代的，只谨将两个转换器交给我的朋友穆雷。此外，葬礼尽可能小，最好是没有。

                                                                                                 又及：将遗体火化。

  格里高耶的一生无论精彩与否，这都是他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两句话。我成日凝思苦想，他何以将这两个对他人而言毫无用处的转换器送给我呢？不加思索就明白不了的事，往往意味着深思熟虑也无法明白。但作为一系列事件的结果，我得到了这两个不知作何用处的转换器。我没有什么好转换的东西，形式上质料上都没有。我姑且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还算幸福，一生平平安安，没有什么大病，也没有先天畸形。

  葬礼没怎么出乎我的意料，一笔带过也好，写得详尽也无所谓，都是我前文业已提到的那些东西。一群我不认识的人穿着令人厌烦的正装，他们中间也许有人是工程师，会计，律师，蓝领什么的，因为他们看起来就像是那样的人。我想不通格里高耶何以能认识这样的人，又或者这些人是他们一家的亲戚。格里高耶的父母不无悲哀地迎接了我：“感谢你今天能来参加葬礼，格里高耶经常提起你，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请你原谅，我写不出一连串的神态描写，或者是什么妙笔生花的比喻句来形容此时格里高耶的父母。不会写是一方面，但不想写占更多部分。一个用琳琅满目的句子来描写悲伤的人，一定不懂什么是悲伤。还好我算不上作家，作家都爱这样。先是对外貌一通评头论足，然后再写干瘪的脸庞，浑浊的眼泪什么的，最后把格里高耶的父母塑造得活灵活现（蹩脚的作家也许没这个本事），再借此表现或是讽刺什么。幸亏我不是一个具有批判精神的人，我对社会的普遍价值方向也没什么兴趣。我时常想，只有抛弃符号，才能真正地理解语言。而他们对自己笔下的人物难免天生就带有一种审视意味。

  这让我感到绝望，我并没有对格里高耶真正产生什么——如果要用文艺青年的话来说——心与心或是灵魂与灵魂的交流，我和他的来往仅仅停留在肤浅的表面。唯一可称道的是我和他的面对面交流，我从不把自己置身于高墙，或是把他放在一个更低的地方。他人是不坏的，至少我这样认为。除了沉默寡言，精神状态时而不稳定，我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毛病，而这又不是他的问题。难道你自出生以来鼻子上一直戴着那样一个玩意儿会好受吗？难道别人不会好奇地来问是怎么回事吗？难道你不得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你说过成千上万次的答案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是行不通的，这毕竟关乎到生命安全问题。

  出于对自身人性的一点自信和优越，我从没有问过他是如何患上了这种怪病。我知道他在17年的人生里已不厌其烦地向形形色色的人解释这些，这一定让他疲惫不堪。他出生后的一些事情是他的父母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