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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丝烛影坤宁宫,绝情最是帝王心

明季风云

云气尽收,皎皎清月一泻千里,草木花影掩映朱墙内的重重宫门。坤宁宫里,杨希童养得猫儿正舔着猫饭。杨希童怜爱地望着它,却默默流泪了。

餐桌上摆着一盘蜜三刀,著名的一道甜品,在油皮里浸入奶蜜蔗糖等物,味道奇甜,因为样子很似刀鞘,故而得名。这东西老少咸宜,席间从来都是一扫而空,少有剩下。

“我们同年入宫,也算共过患难,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大家吃了好一起上路。”杨希童道

众人半天没说话,只是各自默默吃完了一个。

“一会儿上路的时候,大家都等一等,让我先上路,杨梦琦已经等的急了。”此刻的她,不像是紫禁城里金尊玉贵的皇后,倒像是个因讨不到糖果子吃而耍赖抱怨的稚童。

“啊,吃进嘴里能咬出很细腻的糖丝,满嘴都是浓浓的香味,这可真是我吃过最甜蜜最香酥的点心。娘娘——”张艺馨开口道

泪水一颗接一颗地落在了蜜三刀里,很快,她振奋了精神,浑然不顾仪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即使逢年过节,大臣命妇们入朝参贺,杨希童所给的赏赐完全按照礼节规定,从不滥加施予,今晚的蜜三刀已经算是逾制了。

王艺璇正往长桌上摆放着芝麻酱,酱油,蚝油,辣椒酱,韭菜花,花生碎,白芝麻,切好的葱花,芫荽等几味小料。另一侧的长桌上用瓷盘里盛着以竹签串好的牛羊肉,洋芋片,粉丝,还有各种牛羊的肝儿,鲤鱼片之类。

另一旁的矮桌上一个鸳鸯火锅正咕噜咕噜冒着气泡,一边是辣椒油锅底,另一侧是猪骨汤锅底。

“大家各自去调自己喜欢的蘸料吧,幸好只有我们几个,我穷,不能请所有人。”杨希童道

“你吃什么蘸料?”张艺馨问

“我都可以”杨希童道

她们坐下吃起来,说说宫中人趣事,恋情之事,她们一起八卦了许多宫中的旧事新闻,旁边王艺璇、项鹿鸣你一言我一语,补充细节,说得活灵活现,好似现场看到了一样。

杨希童把三方纹花小陶盘轻轻摆在了项鹿鸣、曲映璇和张艺严面前。

盘中各有四块切好的鸡肉,拼成一个方形。肉块的外皮呈深棕色,泛起一层油津津的光泽,靠近皮下的部分则显现出淡黄色,似有卤汁浅浅渗入,越往下肉质越白,层次分明,赏心悦目。在餐案旁边还有一个小碟,里面装着盐梅与石蜜调的蘸料。

项鹿鸣好奇地端详了一下,没感受到任何热气,杨希童在旁边急忙解释:“是张艺馨说的,出釜之后,一定要放入井中拔除热气,再端上来。”

项鹿鸣点点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眼睛不由一亮。寒鸡果然要冷吃,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咸卤的浓香——那张记的豆酱入口太齁,做卤倒恰到好处。鸡肉本身鲜嫩有嚼头,再蘸上一点点酸甜口儿的盐梅酱汁,微带果味,口感清爽不腻,如同一阵凉风吹过盛暑的林间

梨花窗外,月光洒落坤宁宫庭院。主房的狭窄走廊里,已经点起盏盏斋灯,数名下级女官模样的人候在那里,顿生庄重优雅之感。

  “皇上驾到!”孙英硕一声清亮的喊声

  张新阳头戴着翼善冠,身穿着绣着金色的盘龙纹饰的赤色盘领窄袖袍走进坤宁宫里,他上前端坐在杨希童的凤座上。

  杨希童为首,率张艺馨等一众嫔妃跪下,对张新阳三叩行礼。

  “臣妾率坤宁,翊坤,昭阳三宫诸妃及宫娥向陛下请安,贵妃杨氏,陈氏,宋氏业已缢死殉国。自臣妾始,今夜亦将殉国!”杨希童道

  “知……知……知道了!”张新阳艰难的开口道

“朕有点饿了,我朝太祖皇帝微时曾遇濠州旱灾,幸得善心人白菜豆腐汤度过饥荒,皇后可否为朕弄来饱餐一顿。”张新阳道

“臣妾领旨”杨希童道,随即退往庖厨房里

张艺馨揭开原本覆于茉莉碗上的蜜碗,轻轻将蜜碗搁置一旁,亲自提壶,在茉莉碗内注入温水,茉莉花在碗里绽放,清甜的香气四溢。张新阳接过茉莉汤,望着热水中的茉莉起起伏伏,却想起那碗梅花汤面,兀自出了一会儿神。

庖厨房里,张山将鲈鱼切成生鱼片,她的动作优美流畅,鱼片薄如蝉翼,如同一场无声的表演。切好鱼片后,她将切好的香柔花叶拌入鱼生。

杨希童也端着白菜豆腐汤走了出来。

她道:“陛下,太祖皇帝在时,每日必用珍珠翡翠白玉汤,日子久了,宫内倒是再也不见。依我看,我朝由此开始,也当由此结束了。”

张新阳顿时一口没上来,险些噎住。

张山取了鱼脍,蘸以蒜、韭、姜、葱、醋等五味,放于张新阳的小碟内。

他举箸品尝,露出赞叹之色:“这个季节的鱼脍果然十分鲜美,好,好!”

杨希童又取来几个漆碗,王艺璇砸开封窖的黄泥,很快端出几个大坛子。里面盛满了荔枝酒,这种荔枝酒,选的料果都是三月的早熟品种,不堪吃,但酿酒最合适。先去皮掏核,淘洗干净,把果肉踩成浆状,与蔗糖、红曲一并放入坛中,深藏窖内发酵。杨希童当场打开,人手一碗。

几人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张艺严一入口,想到自己活不到四月荔枝成熟时节,不由得悲从中来,放下碗泪水滚滚。

“我好想要吃一口荔枝啊。”张艺严哭着道

只见张艺馨从陶罐里捞出一个沾满稠浆的五敛果,京师这边称棱为敛,这果子有五条棱,所以叫做五敛。

蜜水可以压住果皮涩味,让酸劲柔化成一种回甘,加上汁水丰足,味道颇美。

张艺严吃着五敛果,流下了汩汩泪水。

  此时王艺璇已然从东宫中将太子张慈烺、定王张慈炯、永王张慈炤带到坤宁宫中,王艺璇即率三皇子立跪行礼

  “给父皇、母后请安”三个皇子齐声道

  太子穿着大红圆领衮龙袍,头戴翼善冠,定王身着藏青圆领衮龙袍,剪发为鬌,永王身着青色圆领衮龙袍,剪发为鬌。

  张新阳见她们仍身着皇子常服

  大惊道:“都这般田地了,尔等为何仍着皇家服饰!”

  杨希童立即吩咐王艺璇找来寻常百姓的敝衣。

  张新阳亲自为他们穿上,并嘱托道:

  “汝今日为皇子,明日即是平人。身处在乱离之中,一定要匿形迹,藏名姓,见年老者呼之为翁,年少者呼之为伯叔。万一得全,来报父母仇,无忘我今日之言!”

  更衣完后,随即安排孙英硕将皇子们交给懿安皇后蔡敏。孙英硕带着皇子们前往太真宫,走到坤宁宫门口处时,永王张慈炤顺着往屏风后一瞥,便瞧见了荡悠着的陈若琪和宋晓菲。

  王艺璇因想到陈总琪和宋晓菲缢死后这般狰狞面容,恐怕吓着三位皇子,但又无奈没法儿将她俩放下来。于是只好用一扇屏风一挡,好让三位皇子看不清切。

  “母妃!母妃!”永王哭喊起来,便要往陈若琪前跑去,孙英硕苦苦拽着。原来这三皇子中,皇太子张慈烺,定王张慈炯乃是杨希童所生,永王张慈炤乃是陈若琪所生。永王见过去不成,便开始在孙英硕手中哭闹起来。

  杨希童正将一粒冷香丸含进嘴里,王艺璇端来一碗凉水,杨希童顺着凉水将冷香丸吞下。

  王艺璇又端着冷香丸和凉水,张艺馨等依次服下。最后趁杨希童不注意,王艺璇也把一粒冷香丸就着凉水吞下。

  崇真和杨希童手挽着手走进了坤宁宫的东暖阁里,正是杨希童的卧室。平日里杨希童衣食用度都是能省则省,节俭非常。大明的最后几年里,杨希童甚至为了帮张新阳筹备军饷,让宫人将坤宁宫中的器皿拿出去贩卖。东暖阁里冷清寒酸,杨梦琦正在朱梁上荡悠着。

  杨希童和崇真一齐走过去,张新阳捧起杨梦琦的一双光脚抚摸着,杨希童则是握着杨梦琦的手,一脸必死的表情。

  “陛下,杨梦琦缢死前,未曾洗脚,脚上味道恐会伤了陛下之身”杨希童道

  “皇后若待会子自缢起来,可保证洗干净脚乎?”张新阳开口笑道

  杨希童听了这里羞红了脸蛋

“白天,现实世界升级打怪,到处嬉戏,

夜里,穿越时空,行侠仗义,还要洗脚,昨晚去南极还是北极,冻感冒了。”杨希童急声道

  “皇后休要臭到别人了。”张新阳又笑道

“陛下,臣妾在入宫之前,父亲给我准备了一套房子,虽然没有家具,但也是我们的一个家啊!”杨希童突然跪下道

张新阳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她轻轻道

  杨希童随即走出东暖阁,她跪在地上,向崇真顿首。张新阳随即也走了出来。

  “大势去矣,你身为皇后,理应殉国。”他哽咽着说道

  只见杨希童顿首,再也忍不住,一面失声痛哭,一面说道:

  “十七年来,陛下不肯听臣妾一句话。今日到此田地,得与陛下同死社稷,亦无所憾。”

  张新阳俯首垂泪。

  永王仍在哭闹着,他们一行还在坤宁宫门,杨希童跑过去搂着太子和二王,恸哭了起来。

  “母后!母后!”

  “母后不要啊!”

  太子和定王见此情形,随即也哭闹起来,就是不肯走。

  懿安皇后蔡敏带着贴身宦官栗宗周、王之俊到了坤宁宫门外,见此情形,便吩咐二人过去带走两个皇子。两名男子看起来十分强壮,各自上前用胳膊夹着两个皇子,便匆匆离开了。孙英硕也扛起永王,小跑着离开坤宁宫。

  张兹烺放声痛哭

  “母后!母后!母后!”太子哭闹着

  几个皇子哀怨的声音回荡在宫道上

  杨希童擦擦眼泪,与张山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两人均哭了一回,杨希童到张山旁边一齐最后又向张新阳顿首几拜,接着往东南方家乡方向顿首叩拜,便掩着面和张山牵着手走进了东暖阁里,王艺璇在后面用托盘端着两条白绫跟着走进去,杨希童毅然转身入内,她把纸门砰地一声阖上。

  杨希童和张山走进东暖阁里,她先从橱中取来一个黄花梨木盒子,里面都是些针线,交与王艺璇,嘱托道:“待我等气绝,你即用这些针线缝紧我俩衣裳,毋使闯贼辱我等尸身,因为别忘了我是一个不成熟的浪漫主义理想者!”王艺璇哭着道:“放心吧!必不辱使命!”然后杨希童又走向杨梦琦,捧着杨梦琦的脸道:“好妹妹,姐姐这便来陪你了。”朱扉紧闭,鹤篱长锁。薄雾轻掩的月亮,清辉透过雕窗洒在屋里,斑驳的竹影摇曳着,金鸭宝炉里的沉香烟气,和着溶溶月光缓缓弥漫。

一缕清凉幽香之气,正从其中一个盒子的镂纹里徐徐飘出。先在半空幻成矫矫烟龙,然后缭绕于熏炉旁的两人周身,久久不散。杨希童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紧闭双眼良久,方轻声吟道: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此两句出自《离骚》,江离、芷草、秋兰皆是君子随身携带的香草。对面的张山熟谙典籍,不由笑道:“不知三闾大夫闻到这沉光香,还能写出什么样的佳句来。”

“管她呢,反正我们一会儿也要像三闾大夫一样‘宁溘死以流亡兮’了”杨希童道

按照规矩,她应该身着翟衣、凤冠,而不是白色翔凤云肩织金纱短祆,蓝色锦绣山河凤纹马面裙,这种燕居之服。唯有最正式、规格最高的煊赫冠服,才能高调彰显出皇后的身份,压制住对面的滔天凶焰。就像是孔雀只有在被强敌激怒时,才会亮出最漂亮的羽毛。但杨希童不愿意弄脏那一身华服。

嘱咐完言罢,伴着些许凉风,杨希童从托盘里拿起一条白绫,杨希童擦了擦眼泪,捧着白绫的中段,最后抬头又看一眼房梁,便把白绫抛了上去。白绫一端很快便绕过朱梁,飘飘悠悠落下。几缕夜风贯入,挂在朱梁间的白绫随风轻轻飘动。白绫在半空像一卷画轴展开,又落回到她的眼前,她用手抚摸几下眼前的白绫,便拿了个木制带靠背板凳,认真的把板凳正好放在白绫下面。窗外的苍鹭鸣叫着,催促着杨希童尽快把头伸进去。杨希童坐在板凳上,把腿抬起来,缓缓的脱下白色老爹鞋,接着又脱下黄色的棉袜,把鞋子整齐的摆放在板凳下面,将黄色的棉袜塞进鞋里。杨希童的脚底红通通的,五根脚趾别致精美,整齐的呈一字斜倾,脚面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脚趾匀称完美。她一手掀着马面裙,一手抓住飘荡着的白绫的一端,光脚踏上了冰凉的板凳。杨希童双手抓住在半空飘荡着的白绫,把白绫两端交在了一起,她踮起脚,把头伸进白绫两端成的那一段里,比着自己的脖子打了一个水滴结。她织的这条白绫多出来了一截,杨希童把这截白绫又塞进结里穿过,然后在脖子后面打了一个结,把脖子又缠绕了一圈。杨希童双手把白绫拽紧,紧紧的勒紧她的脖子,然后把勒的位置调整到咽喉处。杨希童依然踮着脚,她又把白绫上端与脖子连结的部分打了个死结,这样她的头便完全卡死在白绫里,任何人休想把她从白绫上摘下来。杨希童已经是一脸必死的表情,她把她的棕黄色长发从白绫里拿了出来,“就到这里吧”杨希童自言道,然后她双手便抓住白绫上端的位置,然后一只光脚抬起来放在板凳的靠背上,杨希童流下一行眼泪,双手攥紧白绫,她撅了噘嘴唇,脚趾勾住板凳靠背,那只光脚使劲用力,板凳便应声而倒。杨希童的双腿猛的在半空蹬了一下,身体在半空微微下坠,便缢在了白绫上。

杨希童发出了“嗯~”的一声,她踏上了通往灵魂死者坟墓的岛屿的帆船,已然中了邪神的诅咒,注定性命难保。白绫一阵抖动,两条马面裙里的腿在半空便开始了蹬脚踏车似的踢蹬,双手仍然抓住白绫上端。门外的诸人立领跪下,只有张新阳呆呆的站在门前,看着杨希童映在纸门上荡悠的倩影。身侧的王艺璇悲鸣一声,满脸淌泪,两手紧紧捂着嘴唇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又扑通朝妇人跪下。杨希童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与慌乱的表情,双眼不知所措的瞪着到处乱看,眼球慌张的在眼睛里转动着,杨希童的头上下摇摆着,双手攥紧了白绫上端,她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与慌乱的表情,双眼不知所措的瞪着到处乱看,眼球慌张的在眼睛里转动着,杨希童的头上下摇摆着,然后又像拨浪鼓一样疯狂的摇晃着,光脚在半空弯曲着有规律的踢蹬着,脚趾叠在一起互相摩挲着,她时而曲臂踌躇着放在腹部,有时又一下子往腰后一撤,双腿交替着划动空气,试图吃掉灵魂的鹈鹕跃起灵魂之海,在水面荡起一阵涟漪。表情充满了不甘与惊恐,光脚的脚掌向下绷直,努力试探着,可半空除了兽炉里吐出来的缥缈香烟,再也没有别的了。她的脸此时已经变得通红,头发也凌乱的随着挣扎到处乱甩,面貌也变得扭曲,一脸痛苦又恐惧的表情。双手仍然抓紧白绫勒紧脖子的部分,朱梁因为杨希童的摇晃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的双手抓紧了马面裙,她的脸色已经近乎紫色,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她的身体在半空痛苦的扭动着,眼睛向上怨愤又慌张的瞪着,她的嘴在半空张大,努力呼吸着,一条舌头已经吐出来半截,一脸痛苦又恐惧的表情。杨希童的双臂在半空挥舞着,她仿佛持了根魔杖一般,像巫女一样在施魔法的动作,半空围着篝火跳起了祭舞。她的脸上已然是涕泗横流,眼泪鼻涕一大把,眼睛惊恐的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双手仍然抓紧白绫勒紧脖子的部分,像是一条被鱼钩钓起跃出水面的美人鱼一样,她疲倦了,双手无力的瘫开露出被精心修剪过的指甲,腿部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晃动着,放弃起初执拗向往的大地,认命的悬在空中。晶莹的涎水从舌尖垂下,拉得很长。脸上粉底被泪水冲淡,绛唇似笑非笑,莫非在嘲讽无常的人生与世界,艳丽无双的面容变得凄美无限,惹人怜爱,双手一会儿握挙又一一会儿十指张开,光脚继续踢蹬着,甚至触到了先前踢翻的板凳。杨希童抱着必死的决心,她狠下心用力一蹬,板凳离她更远了,她的光脚又不安分的竖着绷直指向地面,也不顾地面的冰凉交替在地面上划动着,带出一道道汗渍。她一脸痛苦的表情中,又有必死的决心。她双手攥紧成拳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不久便积攒了一鞋底深,伴随着杨希童“呃~”的一声吐气声,杨希童才算是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在了白绫上,鬼气森森的,不过她吐出来的舌头依旧顽强的蠕动着,一大群鹈鹕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平静,他们如贪吃蛇般,迅速且贪婪的吸食着自己的灵魂,她用自己的能量将火如烟花散落般的打在片片的鹈鹕之上,总算赶走了鹈鹕,她鬼气森森的,即将进入鬼怪神灵休息的世界。她微微抖动的光脚后面不远处,一双厚底网鞋增高休闲运动鞋,一双裸色高跟鞋细跟软皮尖头通勤小跟单鞋,已经是她全部的鞋子。蓝色小香风外套短款上衣是除了她身上这件外最后的衣服,书架上摆放着平日喜欢看的书。

忽然,夜风已起。如今杨希童瞪圆着一双已经失神的美目,却再也没有了知觉,俏脸上粉颈上都渗出油亮的香汗,棕黄色的长发因流汗一些被略微沾在脸上,轻奢简约玻璃花瓶里的艾莎玫瑰花瓣轻轻飘落。夜风呜呜出声,好像送行。

  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杨希童已经魂飞天庭,彻底死透。她吐出的水形成了河,脚下一片汪洋大海,她已彻底陷入了神明的世界,无法回去。

张山几乎同时与杨希童把白绫抛到房梁上,她和杨希童面对着面,白绫舒展开,再抖擞着垂落下来,张山把皮鞋脱下来整齐摆放好后,站上板凳,为白绫打好结,最后与杨希童对视一眼,她便把头伸进白绫缳里,闭上眼睛,那光脚顺势把板凳踢翻,白绫随即一阵抖动,很快便停止了挣扎。杨希童和张山已然气绝,王艺璇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从地下起来,对着杨希童和张山各顿首拜了几拜,然后推开房门,向张新阳凄历地喊道:“皇后领旨。”

“好!好!死的好!死的好!”张新阳嘶哑无奈叫着,又兀自无力的拍着掌,进了暖阁里看看。门外众人透过门缝见了杨希童狰狞的模样,均吓的六神无主,而张新阳却自接近了杨希童,杨希童那一双脚的味道,比杨梦琦的似乎更甚些,张新阳捧着抚摸道:“还道你妹妹不洗脚,你不也是落到这般田地。”说罢,便又搂着对面张山的脸哭了一回。然后推开门离了去。冰冷的月照临坤宁宫凄惨的地上,那金砖反出瘆人的光。烛影被风吹的摇曳,同缢死的杨希童和杨梦琦一般荡着。很难想象,若不是高居内三宫的汉白玉台上,还有那重檐庑殿之顶铺着金黄琉璃瓦,没人知道这里竟然是堂堂一国皇后的寝宫,可怜这对姐妹就缢在此处。

坤宁宫内的陈设不见一处金银器,金碧辉煌的凤座变成了简单的红木凤椅,那件后袍补了许多补丁放在架上,一顶凤冠层叠三重,前饰九条衔珠金龙,下分九羽点翠金凤,宝钿璎珞,兰叶博鬓,天下没有比这更华贵雍容的顶冠了。那凤冠仔细看来,居然是鎏金的伪劣物,所用珍珠皆是最为便宜的河蚌珠,形制亦比不上封国王后的冠。今日杨希童身上的这身打扮已然是她最新的衣裳,也是她五年前为了生辰花上三两银子做的。暖阁里,杨希童与张山已凄惨的缢在梁下,简易的梳妆台,恐怕整座宫里最为名贵的也便是那鎏金梳妆镜了。橱里纵使很多衣裳,几乎全部是麻布制成。杨梦琦的卧内更是简陋,除了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便只有一张西游记的板画。适时皇帝正在卧内,自摸着杨希童和杨梦琦的脸蛋,久久不能出去,门外已侯着的张艺馨初见杨希童的那般死状,也是吓成个六神无主,竟生出来逃走的念头。她想要推开门逃出去,可脚下却像是灌了铅水似的。然毕竟想到身为皇贵妃,便又一心求死起来。“你寻了个怎得办法”曲映璇问道

“和杨希童一样罢。”张艺馨道,说罢,便解开发绳,散开了那乌黑的抵肩中短发。

张艺馨走到坤宁宫庖膳局里,她提来一个食盒,从里面提出一壶酒来。

  “西湖莲子酒,最是清心安神,陛下不妨一试。”

  张艺馨又变戏法似的取出卷拢如盏的荷叶,叶心早已刺破与叶茎相通,小心呈给张新阳。

  张艺馨盯着荷盏里的莲子酒好一会儿,一饮而尽。

  “莲子酒!苦!苦!”

  张艺馨此时跪下顿首

  “你定要让昭仁走出去,如果昭仁走不了,那我今日便不殉国了,和他们一块儿逃走。”张艺馨哭着道

张艺馨虽已有打算,昭仁乃是她与张新阳的女儿。

  “昭仁是我女,我怎得会不让她走呢”他道,张艺馨听完,与他拥抱着。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掉到河里,是你捞上了我。”

“皇后已经殉国,臣妾身为皇贵妃,今日亦当同殉,妾想死!”张艺馨诀别道。

“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要进入皇家人,只要和你当对平常夫妻”张艺馨与张新阳相搂说道。

“今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你我来生再莫入皇家,只愿山野寡田,相爱一生”张新阳道。

曲映璇也哭了一回,泪花也在张艺馨眼睛里打转。接着,张艺馨和曲映璇一齐跪下,向他顿首再拜,便一齐起身走进暖阁里,关上房门。“陛下,来生再见”张艺馨轻轻道。

走进暖阁里只见王艺璇正用针线,将杨希童的白袄同马面裙缝在一起,“干什么这是”曲映璇问道

“皇后死前,叫我把她的衣裳缝上,以免为闯贼所辱”王艺璇道

“还是皇后想的周到。”

“早知道就让你也把我俩的一块儿缝起来了”张艺馨道

“不行,你们两人殉国之后,我也要随童姐而去了。”王艺璇道

张艺馨和曲映璇与王艺璇一同把杨希童和杨梦琦的白袄马面裙缝在一起然后又缝死袄子。张艺馨搂住杨希童的腰,试着把她从白绫上摘下来,试了几回,杨希童丝毫不动。

张艺馨刚要有下一步打算,王艺璇忽然捂住了她的嘴,曲映璇正要开口,王艺璇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往下面一指。

顺着王艺璇的手势,张艺馨发现这个暖阁的地板下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空洞。透过板条间隙,隐约可以看到空洞里盘踞着几条蟒蛇。

“这是要让我主动被蛇咬死,体面自尽?” 张艺馨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王艺璇也不多言,从袖中里掏出一把小巧的石锤。

王艺璇拿起锤子,狠狠朝地板颜色最深的地方一砸。这种高温湿热的环境,板条早已朽烂不堪,颜色越深说明烂得越彻底。只见锤头落处,碎屑飞溅,断口处还有不少白花花的木蛆爬出来。张艺馨见她挥动几下就满头大汗,接过手去帮忙一起砸,很快地板上就出现一个洞。

“跳下去!” 王艺璇催促道。张艺馨心想,自己吃了一辈子肉,死于动物之手也算公平,一咬牙跳了下去。等到她跌到空洞底下,爬起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些东西根本不是蛇,而是几条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从树根走向能看得出来,它们应该同属于一棵巨大的榕树,伸展到坤宁宫下方,生生在泥土里挤出一块空间。这些树根之间交错出一些空隙,似可勉强钻行。

真亏了王艺璇怎么发现这一条路的,张艺馨暗暗惊叹。这时他感觉脚下一阵吱吱声,几只大黑老鼠飞快地跳过脚背,钻入树根空隙消失了。

蝉鸣阵阵,如沸如羹。张艺馨一行走在坤宁宫白玉座下的异世界里,朝着那片密林走去,原来榕树下径直通向坤宁宫的后苑,这里圆柏和木棉相挨群立,上有藤萝连缀,下有灌木拱卫,浓密的绿意几乎把月光遮得照不进来。热气和瘴气在林间结成无数肉眼看不到的蜘蛛网,让一切穿行的生灵都黏闷在其中。

走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箱子两边分别装着七、八个圆如人头大小的青果,外壳看起来颇为厚实,坚如木楯。王艺璇捧回两个青果,对张艺馨喜孜孜道:“天气太热了,咱们弄两个胥余果解解渴。这玩意儿我风闻已久,还没吃过呢。”

张艺馨眉头一抬,她听过这名字,也见过用其果壳制成的水瓢,但真正的胥余果,还是第一次见。她记得典籍说过,这种大果的木皮极厚,但内里厚蓄甘汁,至为清凉,最适合解暑不过。

这夜的天气湿热难忍,张艺馨正觉得口干。王艺璇高高兴兴拿来庖厨的柴刀,狠狠削去两枚果子的顶盖,从通道上来,抱回东暖阁里,案几前摆上一枚。

王艺璇跪定之后,迫不及待地双手捧起,像倒酒坛一样把汁水倒进嘴里,咕咚咕咚喝得畅快。张艺馨看着半浊的汁水顺着她的嘴角淌到袍子口,一脸嫌恶地收回视线,为难地盯着眼前的青果。

这东西也太像没了天灵盖的人头,难道要像禽兽吸食脑浆一样?万一洒在袖口、衣襟等处,未免龌龊,就不能先倒在漆碗里再喝吗?

王艺璇喝过一轮,看见张艺馨还没动。她哈哈一笑,说你等会儿啊,闪身离开东暖阁,不一会儿拿回两根米黄色的细管,分别插进青果的缺口里。

京师这边多用芦苇做燃料,王艺璇在庖厨的灶台下挑选了两根粗细合宜的苇杆,掐头去尾,变成两根中空小管。她给张艺馨比划演示了一下,张艺馨觉得这个喝法还算雅致,小心翼翼衔住一端,轻轻一吸,一股清凉黏糯的汁水便涌入口中,直抵灵台,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体内暑气为之一散。暖阁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只有吸吮胥余果的声音。三个人各自衔住芦苇杆,微眯着双眼,任凭那甘甜沁入魂魄,抚平心火,让人恍惚忘却外界的暑热与烦愁。

夜深的寂静,冷风吹的坤宁宫门咯吱作响。

张艺馨然后便四处打量着,她和曲映璇均看到了一处,“把窗帘拿下来”她道,坤宁宫里的窗帘是淡黄的米白色,接近白绫的颜色。王艺璇和张艺馨接便把窗帘全部拿下来,用剪刀各自裁下三尺长的一段。张艺馨她们把那段窗帘各自在手中捧着,然后她们朝着杨希童和杨梦琦跪下,又顿首拜了拜。接着张艺馨便把她的白鞋脱下来,再脱下白色的袜子,把袜子塞进鞋里。曲映璇也把她的AG和袜子脱了下来,整齐摆放在张艺馨的鞋袜的旁边,王艺璇也把头发散开,一头乌黑的中长发随风飘荡,随意的脱下了绿鞋拽了白色的袜子。

张艺馨和曲映璇一手扯着窗帘,另一只手互相牵着,一起走到了梁下。张艺馨搬起那个简单的木头板凳,这是平日里杨希童的换鞋凳,刚好放在杨希童的面前,然后提着襦裙踏上去。张艺馨仔细摸着杨希童的通红的脸颊,她很害怕,表情是一种惊恐又恶心的样子。之后张艺馨从板凳上走下,把板凳放回原处。

望着那朱红的梁,曲映璇又看了看正摇摆着的杨希童与张山,“不若咱们换个办法吧,待会子缢起来看这模样是痛苦的”她道

“就刚挂上去的时候难受一会儿,之后就麻木了。”张艺馨道。

 “娘亲,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张艺馨轻轻呢喃。

我出生那一天,十里八乡敲锣打鼓。

我爹公务繁忙,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娘亲。

我娘一直想生个女儿。

爹娘给我取名,叫艺馨。

我四岁开始念书,由娘亲亲授学问。无论是正史还是杂谈,四书五经还是话本游记,只要我喜欢,就念给我听,我还曾拜欧罗巴人汤若望为师,于是精通格穷物理,珠算,金石之学。

偶尔爹爹得空,也会教我一些拳脚功夫。我学得尚可,到六岁时已经有模有样。

张艺馨回忆着她的一生。

凌乱书桌上随意地倒着酒杯酒瓶,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摊开的是西山宴游篇,却已被墨汁染了一半,杨希童就缢在桌旁的梁上。桌上精致盘碟内放着核桃、杏仁、榛子、栗丝、银杏等果品,她取了果品与玫瑰一同泡茶。

“最后喝一杯吧。”张艺馨轻轻呢喃

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坤宁宫墙上爬满藤蔓,屋旁侧立椰树,还有琴叶榕从墙头伸出来。街道两侧只要是空余处,便开满了木棉花、紫荆、栀子花、茶梅与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几乎没留空隙。

鹦鹉在窗台上跳着。她走过去,轻轻将它捧起来,打开窗户,目送它飞向天际,自言自语:“也不知皇后现在到哪儿了?”

张艺馨走到鎏金脸盆旁,里面正盛满了热汤,只见蒸汽氤氲,杨希童很会享受,盆底放了切成碎屑的沉香,旁边芭蕉叶上还放着一块木棉花胰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浑然忘了即将身死国灭的烦恼,只想化在盆里再也不出来。她将竹帘放下来,又点燃灯台,在铁笼中放入打松点燃后用作照明篝火烛光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之间,一团光亮的火星不停地跃动,把一个静下来的夜制造出生命的动感,张艺馨在这样的光照下,显现出了与白日隐藏完全不同的光景。竹帘在烛光下映射下映出她的倩影,明暗之间,帘幕似乎成了皮影戏的影幕,暖阁成为市井瓦子,而帘后的她即将化作皮影戏小人。张艺馨捧着窗帘的中间位置,她一脸坚定的必死表情和绝望的表情,对着铜镜,张艺馨最后整理了一下她的发丝,不再留恋的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呵~”她淡淡的嫣然一笑,过去的一天里,简直如同噩梦一般。张艺馨的心情从愤怒到惊慌,再一点一点滑入绝望的深渊。她已经精疲力尽,真想扑在丈夫或儿子怀里痛哭一场。兰闺里,竹影依然摇曳,只是变得更长,到处都充盈着令人意乱情迷的奇异香味。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房梁下,她抬起头看了看朱红的房梁,立即把窗帘抛了上去,窗帘比杨希童用的白绫长的多,在房梁上绕了一圈,便像仙女上的丝带轻柔的落下来,慢慢拂了拂张艺馨的脸,那窗帘好似是仙鹤的羽毛,洁白,纯净她把窗帘往一旁拨了拨,轻轻叹口气,然后便走到杨希童的梳妆台前,双手搬起那个方凳。这是杨希童平日里梳妆用的,上面是灰色的软包凳面,很宽。苍鹭突然开口说话:“你的母亲还活着!她还没有死!你还见过她的尸体不是吗!来吧!来吧!来吧!”金砖化成青幽的池沼,无数鱼儿跃起,蛤蟆从水中爬上来,它们围着张艺馨的身体。张艺馨轻轻抿了抿嘴,然后把方凳正好放在窗帘下面,致命的窗帘在那空中凄凉的飘荡着,似乎是在召唤她献上生命。苍鹭出现在坤宁宫屋顶、树顶,掠过屋檐、水边,她偷偷的拿起桌上的一盒西洋香烟,放进襦裙的口袋里,然后她一手掀着襦裙,另一手抓住窗帘的一端,光脚踏上了方凳。张艺馨微微颤抖的双手抓住窗帘的两端,踮起光脚,露出红通通的脚底,把窗帘两端交叉着绕过脖子,然后在脖子后面相接,紧紧的打了个死结,然后她把头向前伸了伸,形成一个蝴蝶结勒紧了她的脖子。窗帘仍然多出一大截,她把多出来的一大截又绕着脖子绕了几圈,像渔人拉起远航的帆,最后与之前的那部分连结,打了个十字结。窗帘已然紧锁她脖颈,张艺馨则是必死的绝望表情,慢慢的她把自己乌黑的抵肩中长发从窗帘缳里拿出来。她与面前的曲映璇对视一阵,微微点头,张艺馨闲紧双眼,那双踩在方凳上的光脚便勾住方凳边缘交错着向后用力一蹬,方凳发出“啪”的一声,即应声而倒。

悬空的瞬间,张艺馨全然没了昔日的矜持,脚掌绷直不住的发抖,她微微下坠,眼角流出一行清泪,发出“啊~”的一长声,便吊在了窗帘上。“风起来了”她握紧风帆,张艺馨的眼睛瞬间猛的惊恐的睁开,脸上充满了惊恐慌乱的表情,从她喉咙里发出阵阵“脸上浮现云霞,她路过光怪陆离充满彩色的甬道,穿过时空结界,里边的时间与外界是错乱的。张艺馨无奈的环视着,双手则去紧紧抓住窗帘的上端,喉咙里发出阵阵“咳咳~咳~呵呵呵”的声调,唾沫若天女散花一般洒去。襦裙摆里的双腿疯狂的踢蹬着,光脚发疯似的在半空作出水塘边扑腾水花的动作,她把腿抬到接近腹部的位置,再猛的向下蹬去。她的脸上的五官变得扭曲恐怖。张艺馨的双手紧紧攥紧窗帘的上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作出引体向上的动作,她用尽了全力,却也只能身体微微在半空上下一起一伏的,她的眼睛失落无奈的瞪大,仰着头幽怨的注视着天花板。她的眼前出现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耳旁嗡嗡作响。张艺馨的害怕与惊慌的表情布满了她的脸上,张艺馨的头发也已经变得略微凌乱,她在半空张开大嘴拼命吸着气,脸色已经通红,一条腿向左弯曲上翘,另一条腿向右绷直,好似天竺舞女的舞蹈一般。手把住窗帘像是海上控帆的船夫,在窒息怒涛中前行,她不断变换着身子,迎接浪花打在身上,她的眼球已经近乎凸出来,惊恐慌乱的眼神里又多出了绝望的眼神。她的表情是痛苦的扭曲状和必死的表情,她的动作似乎像在船上捕捞了一条大鱼,拼命的拖拽着,看到了杨希童黑色的灵魂手捧吃饭的容器,原来大鱼是张艺馨用来分给杨希童可怜灵魂吃的,她的一条腿向上绷直抬着,光脚的五趾一齐向下弯曲着,另一条腿向下绷的笔直,脚掌向下绷着。张艺馨像是幻人一样,作出各种耍杂技的动作,表演着角抵戏,脸色像川戏里的“变脸人”一样时而通红,时而惨白,时而紫红。张艺馨的脸色像是熟透的果实。她像一只蛤蟆作出起跳的姿势,带动着她的鼻翕颤动。楚腰款摆,暗香浮动,一条襦裙动静之间,修长的腿被惨白的月光映衬的更加剔透。弄得长长的窗帘都来回乱荡。芬芳馥郁如紫罗兰一般的张艺馨的特有的体香化为隐隐的幽香的从衣裙中散出,绷紧的脚尖直直地指向地面,她仿佛在小步疾行一般,交替划动着,她怒目圆瞪,但却深邃无神,如同窗外的云翳遮住明月,右手腕扭曲着,手背往左侧扭曲,胳膊肘也与身体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她的左手臂则是向前三十度倾斜,手指一会儿收紧,一会儿又猛地张开,张艺馨到达一片海边,她乘着船,肉眼可见的前方有许多载着亡灵的帆船,她走向灵魂墓碑的岛屿。最终,一只手紧紧抓住窗帘上端的位置,另一条胳膊在空中打开,作出托举东西的姿势,持续了很久。一组相思套从她的襦裙口袋中掉出来,恰好落在红通通的脚底下面,把她的影子映在上面,张艺馨走入地狱之门,前方的道路一片黑暗,海上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月光,她不由得倚石观看,这时一只哇啦哇啦笨拙的爬上去,迅速膨化,圆滚滚的,开始飞升。越来越多的哇啦哇啦爬上石头,膨胀飞升,密密麻麻的,好像组成人类基因的DNA那样螺旋状排列,缓缓的上升,它们如同白纸一般纯净,没有任何瑕疵。她又抬高一条腿,另一条腿向下绷直不停的颤抖着,光脚的脚趾向下弯曲,身体在半空形成了完美的直角。她起夜喝水的小茶壶从裙中坠下,双手攥紧粉色襦裙,白皙的光脚在半空剧烈的抖动,一阵水声过后,张艺馨最后发出了“呃~”的一声吐气声,她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只有头部栓线的木偶,双臂耷拉在身前,就像一位手法拙劣的木偶师操控着张艺馨的身体瘫在了窗帘上,彻底向窗帘屈服了,苍鹭飞过似乎讥笑着她狼狈的模样,鹦鹉们举着“DUCH!”的警示牌在马路上游行。

她竟然回光返照了,被窗帘吊的越发修长的粉颈竟然发出了含混的呻吟声,又开始挣扎起来。明媚的双眸瞪大大,却看不到东西,只觉得黑压压的一片。她似乎想要痛苦的呼喊一阵,可是脖颈上的窗帘阻止了她的声调,只得无力的让一双光脚颤抖着。

  张艺馨慢慢的气绝,魂入产屋,白色纸垂围着她的身体,她的好朋友、父母化为十三个木偶,围绕着她的周围。夜风送着悲声穿过宫门,直至外庭,而后又飘飘悠悠渐渐散去。鹦鹉飞回了窗边,叽叽咕咕地跳来跳去,见始终没人理会,一展翅,再次自由地飞向天际。

曲映璇也捧着窗帘的中端位置,然后同时与张艺馨把窗帘向朱梁,窗帘在梁上绕了几圈,像沷墨仙人的画笔,舒展凌空,最后停在了半空中。曲映璇双手抓着飘荡着的窗帘,慢慢的踮起颤抖的脚,露出红通通的脚底。她把窗帘两段比着自己的脖子,在下颌处并在一起,前后折叠,打成一个结,然后把窗帘多出来的部分从结里穿过,把那个结打成蝴蝶结的样子。她一脸必死的表情,不过,她似乎仍然有点儿害怕,身体看的出来微微抖动着。曲映璇深吸一口气,然后她把自己的长发慢慢的从缳里拿出来。她的双手抓住窗帘的上端,与张艺馨最后对视一眼,抿了抿嘴唇然后慢慢的闭上双眼,脚趾已经探出方凳外勾住了边缘。“开始吧”曲映璇轻轻的道,“我先上路”张艺馨慢慢的道。张艺馨的光脚探出方凳外用力,曲映璇的光脚也颤抖着离开板凳的边缘,一齐用力。随着“啪~”一声,方凳与曲映璇彻底分开,她的光脚悬在了半空中。脚在半**然绷直,身体在半空微微下坠,她又发出一声“呃~”的声调,全身上下开始剧烈的颤抖。可怜一阵挣扎后,张艺馨和曲映璇近乎同时发出了,“呃~”的一声吐气声,然后瘫在了白绫上。

王艺璇从地上起身,发现纸张被杨希童的口水洇透。她正要抬袖擦拭,却猛然见一只褐油油的蜚蠊飞速爬过。这蜚蠊个头之大,几与幼鼠等同,与她在伙厨里见到的那些简直不似同种。王艺璇顿觉一阵冰凉从尾椎骨传上来,惊恐万状,整个人往后躲去。只听哗啦一声,案几被她弄翻在地,案上纸砚笔墨尽皆散落,那《永州八记》被墨汁浇污了半幅,彻底废了。她拿起两幅白色纱巾,用这纱巾且遮住了杨希童和杨梦琦狰狞的脸,又将那几帐放下来,使得张艺馨她们也被几帐遮住,且与杨希童和杨梦琦隔开。最后拉下竹帘,将窗户也挡起来。然后王艺璇对着杨希童顿首拜了拜,亦对着杨梦琦,张艺馨,曲映璇各拜几拜。也便取了窗帘,准备自缢了。王艺璇已然在杨希童准备自缢时,便打算同主缢死,殉之同去。然而杨希童怎生说也不成全她自缢,反倒取了不少银两来,交付与她,使她出宫去。王艺璇表面上似乎应下,但心中亦暗自决心缢死。

王艺璇侍候皇后杨希童十七年,两人主仆情深,生得也美丽俊俏,不比张艺馨,杨希童等差些许多。王艺璇遂哭了一回,她今日亦要殉国,可惜她仅是一个宫女罢。虽是这样想法,但她心中已然是必死主意。她擦了擦眼泪,那双洁白的脚几乎跟随了杨希童的脚步踏过的每一处,从京郊的山麓到江南的烟雨,也是走了不少去处的。王艺璇又哭了一回,这次她转身面着南,朝着南方再拜,那是她的家中的方向。王艺璇其父母皆从医,悬壶济世,替乡里乡亲医病,赚个幸苦钱。哭罢,便起身,轻轻说道:“娘,永别了”便走到杨希童后面,抬头看了眼朱红的梁,凄凉的笑了笑。王艺璇微微起跳,便把窗帘用力一抛,帘子绕过房梁几下,好似仙女的针线穿过针孔,立即垂落下来。拂着她的脸蛋,纯白的窗帘与她的一袭素袍互相飘荡着,乌黑的长发随着这夜的冷风飘着。王艺璇抿了抿嘴唇,然后把刚才杨希童自缢踢翻的板凳搬起来,正对着放在了窗帘下。她捧着杨希童的脸,“杨姐,我这就来陪你”她道。

王艺璇随即转身,提着素袍,光脚踩上了板凳。微凉的晚风透过四面开着的窗吹进来,吹动洁白的绫带,吹得她白色衣袂翩跹。她抓住飘荡的窗帘两端,踮起脚,比着她的喉咙打了个死结,她满脸的绝望,一脸必死的表情,好像迫不及待似的打脖子套进缳里。然后王艺璇又把窗帘最上端打个死结,用手握住结然后拉紧,窗帘便紧紧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然后用手,把窗帘里的长发拿出来,调整了一下窗帘勒着她喉咙的位置。她的双手恐惧的颤抖着,抓住了窗帘的上端,她绝望的凝视着地面,光脚轻轻的抬了起来脚尖蜻蜓点水似的触着板凳背,然后脚趾弯曲整个脚掌扣紧。“爹,娘,永别了,来生再见”王艺璇轻轻的道,她的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她的光脚如杨希童一般向后背使劲用力,板凳即“啪~”一声倒地。王艺璇的身体微微下坠,双腿在半空猛的一抖,从她的喉咙中发出“啊~”的一声,便悬在了窗帘上。可怜一阵挣扎,随着她发出“呃~”的一声吐气声,香魂出窍,王艺璇彻底瘫在了窗帘上。

张新阳呆木的在门外等侯着,明明听见纸门内的挣扎声,挣扎声已全然消失,却久久不见王艺璇出来回禀。只好自推开门进去,便瞧见她已然缢死。王艺璇面目狰狞狼狈,紫红的舌头吐出来无力的耷拉在唇上,脸色是紫红色,那双明眸水灵的眼近乎凸出来似的瞪大,充满着恐惧,却显得无神,光脚与双手自然下垂落。黑暗之中,张新阳绝望的喊着。从纸门外看,原来她缢死的身影与杨希童的影子成了一体,从外面看来,单独是瞧不见的。

暖阁门外,传来纺织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纺织机乃确是先前杨希童杨梦琦织白绫所用那台。如今项鹿鸣和张艺严正以所剩下的丝线织着白绫。坤宁宫简朴得如同普通民宅,唯独殿内一辆纺织机格外醒目。

夜凉如水,寝殿的廊下只点了两盏灯,倒衬得今夜的月色愈发清冷光华。墙上落下一纺车两人影,吱嘎吱嘎的声音中,显得格外孤清。偌大的宫殿却不见宫娥身影,唯有画屏静静候着。画屏不语,只是深深匍匐下去。

风又起,坤宁宫内白色的烛焰被吹得摇曳。项鹿鸣最后发出“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呃”的一长串声音,僵直的悬在了白绫上,认命的悬在了空中。

张艺严给白绫打好结,把头伸进缳里,光脚踢翻板凳,白绫随即一阵抖动,片刻后,梁上那妇人,发出了“唉~”的一声,很快便停止了挣扎。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蜡烛已燃尽了坤宁宫中的烛火在黎明到来之前却熄灭了,夜色彻底吞没了这栋金碧辉煌的建筑,也把九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演灭在黑暗里。

此时坤宁宫里,已是人鬼难分,鬼影重重,仿佛就是进入黄泉的入口。

  黑暗之中,只有张新阳绝望的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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