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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捐躯赴国难 嗟乎亦复苦生民

明季风云

头戴笠盔,手持着长枪的军兵守卫在京师城垣之上。春寒料峭,阳光灿然。此时的京师上空万里无云,今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马蹄声响亮,李秀成策马再往前走了数步,将全局的情况尽收眼底。他策马扬鞭,闯军军阵里霎时间万炮齐发。京师城里只听得轰天价一声巨响,只震得门窗齐动,脚下地面也摇动起来。闯军俱穿黑衣黑甲,几十万人杀声震天,犹如乌云蔽野,炮火羽箭纷纷往城上射来,守军阵势大乱。

  王子奕神色连续变换多次,她努力挥动手中的令旗指挥着。连绵无际的黑色浪潮正从官道上席卷而来,似乎要将城墙之上的众军彻底淹没。

  “胆敢离阵擅退者,立斩以震三军!”王子奕声音阴沉宛如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闻者无不胆颤心惊。一时之间,炮声不绝,流矢雨集。

  一队闯兵仰语守门兵曰:“速速开门,否且屠城矣!”城头上守军听完惊惧失色,于是仅仅空炮向外,内不实铅子,仅仅以硝焰鸣之,甚至还挥手示闯兵,那队闯兵稍退,火炮乃发。闯军驱赶着京师周边乡里村民和流民在前,让其背负土石填城外的濠沟,守军发“万人敌”大炮,误伤数十人。大部守军惊溃逃散,尽传城陷,京师合城民众号哭奔窜。天安司里的沙盘飞速变化着,通传的讯号一封接一封,京师所有的望楼鼓鸣不止。

  闯军左将军刘宗敏下令急攻西直、平则、德化三门,闯军的弓队占据着高地,向着城头之上的明军不断倾泻着箭雨,红夷大炮的声音也不时的在响起。每时每刻,城头上都有军卒在伤亡,死亡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闯军最前方站立着的人,几乎皆是衣难蔽体、面黄肌瘦。他们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很多人手中的兵器甚至只是木棍,连短刀都少有。这些饥民,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产,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他们早已经是无法生存下去。如蝗的羽箭带着刺耳的锐响声急射而至,箭雨落下,转瞬之间便在闯军军阵之中带起阵阵的惨呼和闷哼之声。

  闯军先以饥民作为前锋,后以步军刀盾兵压阵,在其后方聚集弓箭手以强弓压制,用漫射来打击城头上的明军。

  城中无数的居民四散奔逃,哭喊声、讨饶声、惨嚎声从远方传入了王子奕的耳中。她指挥城头上的明军火箭和火铳在同时击发,大量的火箭喷涌而出,向着蜂拥而来的流贼步队急射而去,闯军的步队一片混乱。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自成面无表情的看着坡顶下发生的一切。旗帜与旗幅同色,用夹绢二幅,长四尺,阔三尺。上插珠缨,下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五色号带在劲风之中不断飘扬。天安司里的沙盘上,偌大的京师只有寥寥几面红旗,而在四周却是布满了代表着闯军的黑旗。

  闯军大军浩浩荡荡,宛如奔腾怒号的黄河之水一般,凶猛暴戾。密密麻麻的闯军恍若蝗群一般漫卷而来,先铺满了整个正面,城墙之上一众军民皆是心中惊惧,恐慌不已,有胆小者甚至是已经是双腿抖如筛糠。闯军步队散布而行,在其后曳枝场尘,作疑兵之状,让人看不清其后情况。大量的长梯和壕桥从闯军营地之中被抬出,甚至出现了攻城所用的器械,王子奕在城楼之上看到了数架大型的云梯,还有不少的填壕车。王子奕指挥城头发炮,炮声如雷,大片的飞石自佛朗机和红夷大炮的炮口之中急发而出。一股股白烟伴随着橘红色的火光升腾而起,震耳欲聋的炮响声在众人的耳畔不断的回响。她命令红夷大炮采取轮射的方式开炮,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城头上传出连珠似的炮响,大量的炮弹落在了官道之上,砸入了混乱的闯军队列之中,瞬间便犁出了道道血肉形成的沟壑。当闯点靠近城墙的瞬间大股大股的硝烟升腾而起,震耳欲聋的排铳声惊散了盘旋的飞鸟。闯军的甲兵身上应声喷出道道血箭,无情的被打翻在地。城头上杂乱的脚步声之中,混杂着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命令声。炮声的间隔一次比一次更为短暂,他们快速的装填着火炮。在开炮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太过于精细瞄准,只需要将炮口对着城下的人潮方向便必定能中。短短的片刻时间,城墙下已经是成为了人间的炼狱。北安王手持长刀,那些避让不及者,几乎皆被他一刀斩杀,东平王挽弓搭箭,他的目光放在了右前方一名身穿着边军甲的闯兵身上。弓弦振动,破空声乍响,视野之中,那身穿着边军甲的闯兵身形一晃,捂着面门跌落于马下,就此消失在人潮之中。

  北安王最前排的家丁猛然丢出手中的铁骨朵,飞旋的铁骨朵狠狠的砸入混乱的人群之中,带起阵阵哀嚎。北安王手持长刀白虹如电,几名刚刚登上城头的闯兵已是无力的扑倒在地。残肢横飞,鲜血淋漓,腥臭的血腥味转瞬之间弥漫开来。金戈相击的裂石声,骨骼碎裂的喀嚓声,还有哀嚎、惨叫之声瞬间交织成了一片。临死者悲鸣的凄号声和绝望的哭号声混杂着刀剑入肉声,在城头之上徘徊萦绕。

  闯兵四面合围,四面合攻西直、平则、德化三门,驱使百姓填壕,役使甲兵攻城,几乎时刻不息。除西直门外,其余各处城上横尸累累,死者相籍,连墙垛上也爬满双方的尸体,流淌的鲜血淤积在城墙之上,甚至将城砖都染成了赤红之色。大量的云梯被架设在京师城的外围,穿戴着各色甲胄的闯兵精锐隐藏在那些流民还有饥民的身后覆压而来。西城、北城、南城的城墙之上都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城中的居民皆是躲藏在街市之中,死死的关着房舍的大门。妇孺老幼被喊着躲入了隐蔽的地方,青壮男子则是手持着武器抱团聚拢在一起,盯视着那紧闭着的大门。王子奕唯一能够听闻的声响,便是城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城墙之上那犹如雷霆一般的战鼓声。杨希童走出坤宁宫外,望着远处的火光烛天,听着惊雷似的炮声,在白玉丹陛上拼命远眺,来回踱步。卧室里的桌子上,一个托盘里放着两条才刚刚织好的白绫。

  城里,原先入城的流民中闯军探子指挥人众,在城中四下里放火,截杀明军,各处已大乱,都打算如何逃走。西直门城头上,滚木和擂石甚至很多都是拆解民居得来的,火药根本没有准备多少,现在这些几乎都已经是用尽了,而援军却是迟迟未至。

  天安司里,此时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他们必须在两刻之内,完成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工作。万历年后,女真和大明之间的贸易一直处于停顿状态,但双方的需求却不会因此消失。精明的山西商人早就注意到了这其中的商机,悄悄地建立起了一条中转商路。他们从辽东收购貂皮牲畜,以蒙古货物的名义运入京师,再从京师运出绸帛茶盐,辗转运去辽东。不少京师的晋贾大商号,都与女真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闫磊调来了近五年来所有进出京师的商队过所,重点核查人参、牛皮、泥盐、铁器这四宗货品的入出量。前两者辽东是特产,后两者是辽东急需,哪几个商号经手的货量越大,哪几个商号中便存贮了大量的货物。因为随着城头上士卒死伤枕籍,大量的军械药材物资紧缺,而这几样又恰好是关键。在往常,这些统计数字,得让户部忙上几天才能有结果。但现在时间比珠玉还宝贵,这些各部调来的案牍高手只好拼出命去,算筹差点都不够用了。

  张新阳虽然没参与具体事务,但他背着手,一直在书案之间来回踱步,仿佛一位国子监的老夫子。过了一阵,他扫了一眼殿角水钟,然后又烦躁地摇了摇头,转回到沙盘前。

  这时高欣雨捏着一张纸匆匆跑过来,口中高喊:“名单出来了!”

  高欣雨他们完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居然真的在两刻之内汇总出了数字。名单上有七八个名字,都是这五年来四类货物出入量比较大的晋商,依量排名。

  张新阳随即着锦衣卫查抄这些商号,在沙盘上,代表王子奕的是一枚孤零零的灰色人俑,和代表锦衣卫的朱陶俑、代表闯兵的黑陶俑不一样。顺天门城楼廊下即配有快马,骑手随时待命,专门用来传递内容复杂的消息。名单被飞快地卷入一个小鱼筒内,骑手往袖管里一插,一夹马镫,应声而出,马蹄声迅速远去。

  “陛下,外面有黄烟起来了!”闫磊大喊道。

  张新阳眉头一皱,立刻转身掀开布帘走了出去。他仰头望去,看到远处升起两股烟柱。一股是浓浓的黑烟,另外一股是略淡一些的黄烟,两股互相交缠,扶摇直上,在清澈的天空中非常醒目。黄烟是兵部携带的烟丸所发,来自西直门方向,说明形势危急,必须立刻聚拢赴援。张新阳立即使闫磊安排城中为数不多的锦衣卫,赴西直门救援。

  此时流民探子们正在京师中顺渠下毒、连街纵火、散播妖谶、阑入皇城。五城兵马司,兵部一片混乱,各处调遣兵力不足。

  杨梦琦此时拉着杨希童来到了外廷的皇极殿玉阶上,此处是京师除了后山外最高的地方,她拿出从蔡敏那里要得的千里镜,与杨希童一起向城墙方向望去。杨希童由于是被拉来的,故有些茫然,她仍以那略带妩媚的声音道:

  “我以为你找我干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去懿安皇后那里之后来带我来这儿殉国呢。我今天上午连了两个时辰在和你一起织白绫,然后又忙着准备中午的饭,我今天晚上还不知怎样。所以说,我根本就不会有时间的。”

  城外闯军的营地绵延环绕数匝,连营数十里,广阔无比,一眼甚至望不到边际。

  中军之处,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被诸多的营帐拱卫于其中。帐前高竖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与天空相互连接。帐外甲士林立,皆是罩袍束带,高顶盔、铁遮臂、铆钉布面甲一样不少。挎刀带弓,皂靴净衣,与明军精锐装束几乎一般无二。李秀成高坐于帐内的首座,营中的一众军校按着军中地位高低分列于两侧。

  军帐的正中央一人半跪于地,那人衣着褴褛,头戴着网巾,脸上带有菜色,看起来就是普通流民。

  “京师城中军兵约有六万人,驻扎有三营,装束也不同,并非是京师三大营精锐。”

  “一营是京师三大营老弱病残,另外一营是宫中内官宫女,府上僮仆家丁,还有一营甲胄最少,看起来最弱。”

  那半跪于地的人并非是真正的流民,而是混入京师中的内应。数日的探查之中,他们已经是将情况摸得差不了多少了。

  “和顺天府一些衙役的交谈的时候,似乎提起,他们好像是京师的秀才及壮丁。”

  数日的探查之中,他们已经是将情况摸得差不了多少了。

  桌面之上,放着一份极为细致的舆图。这封舆图之上将京师一切都描绘的极为清楚。

  帐内一众大顺军孩儿:顺天王贺国观、横天王王子顺、一字王刘小山。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赛马超马玉。一条龙、二条龙、九条龙。黑杀虎、钻天鹞。

  李秀成此时明白。现在挡住他们的只不过是京师城外的那一堵城墙。只要没有了那段城墙,无论是巷战还是野战,他们都没有什么惧怕的。刘宗敏此刻正率闯军精锐急攻西直门。

  “这西直门的城墙甚难攻克”李秀成呢喃道

  这时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微胖中年男人放下手中书卷,朝李秀成走过来。他正是李秀成的军师牛金星,他记性奇佳,阅卷过目不忘,牛金星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因为和县中的豪绅争夺田产,却被欺压败诉,愤愤不平之下便直接转投到了当时正在招兵买马的李秀成麾下。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炮开兮轰他娘!”他对李秀成说道

  李秀成听后,不由得一拍大腿

  “妈的,孤还有大炮呢!”

  “来人哪!叫咱的炮营列阵!”

  牛金星不光是秀才,更是难得的巧匠,他以青铜制炮,炮身相较轻便许多。把原本的发熕大炮的炮架螺栓加铁套套住了炮尾珠,可以调炮口高低,配以准星和照门,便可快速瞄准。三十七门铜制的千斤发熕炮,二十门青铜三斤炮,四门青铜五斤炮,共计六十一门火炮,被架在正对着西直门的山坡上,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它们的怒吼。

  “嘭!”“嘭!”“嘭!”

巨大轰鸣声陡然响彻在京师城外的旷野之上,这次的轰鸣声甚至比起此前明军铳炮齐鸣之时的响动声还要巨大。

  那是发熕大炮的轰鸣声。

  城头上猛然闪出数团火光。正在执长刀力战的北安王被火光吞没,倒了下去,待硝烟散去,他的身上被打的破烂不堪,甚至镶嵌着不少的铅子,看上去极为渗人。

  王子奕挥动令旗,佛朗机炮、鸟铳、红夷大炮,一众铳炮齐鸣,声若浪潮,连绵不绝,硝烟飘荡而来,遮蔽了王子奕眼前的视界,浓厚的白烟围绕在身侧周围,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而下。那些被发熕炮的炮弹所打中的明军,那一部分明军身体早已经是支离破碎。发熕炮的声响已经停下,在连续打出七八发后,炮膛已经开始发热,必须暂且等其冷却,否则有炸膛的危险。发熕炮如扫把一般,将城头大片的明军轻而易举的扫倒在地。城上一片血肉模糊,倒地的明军身上全是弹丸打出的洞口创伤。而那城头的红夷大炮,佛郎机被尽数炸毁。坡上闯军近百门发熕炮和红夷大炮同时开火,打出的铅丸石子如一把大。城头上明军凄厉的哭喊声在风中回荡,痛苦的哀嚎声在城头之中的萦绕,绝望的哀求声在城墙之间的响起。

  闯军攻城烈度剧增,甚至还派遣了身穿铁甲的精骑和马军下马步战参与攻城。闯兵密密麻麻的几乎铺满了整个旷野。密密麻麻的箭支相继掠空而起,有如巨大的蜂群越过了暗沉的天空,射入了城头上。

  日光平午见,雾气半天蒸。午时太阳最猛烈,相传这时阳气将会达到极限,阴气即时消散。烈阳高悬于天,恍若巨大的蒸笼一般,灼热的令人难受,压抑的让人难以喘过气来。坤宁宫里凉拌苦菜、清炒芦根、仓粟小米糕、蒸炒面、麦粥、香油烧饼、砂馅小馒头。杨希童与杨梦琦,王艺璇正和一众宫女共坐一桌吃着午饭,杨希童吃着馒头,她的手不停的掰弄着馒头碎屑,听着远处的战鼓声与炮声,心跳不由得加快。翊坤宫里清蒸鸡,燌羊肉,酱烧猪,蒜烧膳,油爆腰片,八宝肉圆汤,攒馅馒头。张艺馨和曲映璇正小口吃着,她们几乎同时将手中馒头、酱烧猪肉放下,到宫门口前张望着远处的硝烟。

  午时的阳光照耀在东平王的身上,猩红的鲜血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将东平王衬托着犹如从地府之中爬出的魔鬼一般可怖。鲜血染红了东平王的衣甲,也染红了他的面目。东平王手执大枪,立于城头,粘稠的鲜血顺着盔沿缓缓流淌而下,箭雨袭来,他的胸脯立时被箭羽插满。

  “杀!”他举起大枪高呼一声后,便向后倒去,再也没有起来。王子奕流着泪,过去将他瞪圆的双目合上。

为躲避箭矢,万般无奈中,王子奕登上七十二券楼手持令旗继续抵抗,,这时她修备城防时修筑于城头上上,次城楼跨城墙而建,由上、中、下、三部分组成。下部为基座,用大条石砌成,高与城墙相同。中层是空心部分,既是屯兵之所,也可以有防御的用途。沿楼内西侧仅供一人通行的砖砌楼梯可到上曾楼顶,即为上层。上层的中央建有楼橹,楼橹上面建有房顶建筑,四周环以垛口,供士兵放哨、瞭望敌情、遮风避雨之用因为此楼的窗、门、梯、瞭望孔、楼内结构墙及内中的壁橱、楼顶上哨房等券,共有七十二个卷拱,故王子奕以此得名。

  她拿出怀中的手铳,手铳长三十五厘米,重三斤,使用燧发点火。她目光凝然,微微皱眉,用这手铳依高临下不断击杀上城的闯兵,尽管锦衣卫的支援方才还让城头勉强稳住形势,城头遭受炮击使得城上已陷入了崩溃,兵卒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逃窜。

  军势已溃,宛若天崩……

四周是地狱一般的景象,军阵崩溃,哪怕是王子奕仍有死战之心,但却是也没有办法阻止溃势。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一架接着一架的云梯钩住了城墙,王子奕指挥家丁直接将煮开的金汁猛然倒下去,既可以造成严重的烫伤,也可以造成感染。京师城下的味道可谓是难闻至极,很多攻城的闯兵皆是不住的呕吐。铳炮声不绝,一股股硝烟自城墙的垛口之处缓缓升腾而起。闯兵不是被铳枪打中跌落于城下,便是被滚木和擂石砸中当场便已经是不省人事。随着闯军的轻兵不断涌入城头上。依据着西直门守备的明军大阵彻底的土崩瓦解。

  王子奕回过头看了看身上被打的破烂不堪,甚至镶嵌着不少的铅子,看上去极为渗人的北平王。她自知京师必陷,今日已必死无疑。王子奕跪下,她面朝紫禁城方向再三叩首,最后解下银白色的兜鍪,将她盘髻着的乌黑微弯曲长发散开,乌黑的长秀发如瀑布般散落,额前数缕秀发形成半面刘海微遮着她的脸。王子奕张开嘴,她两手拿着手铳,将手铳的枪管含进嘴里,眼角一滴眼珠滑落,她闭上眼睛,扣动了板机。然而,仅仅一缕青烟冒出,手铳里已然没有了弹丸和火药。她扔下手铳,飞快的跑下城头,骑上原本的那匹快马,狠狠的扬起马鞭,飞驰向自己的府邸方向,王子奕的脸上却是必死的表情。

  彰义门外,前阵的饥兵只能是被推着继续进攻城墙,他们哭嚎着,呼喊着一浪一浪的向着京师的城墙冲撞而去,又在京师坚固的城墙之下撞的粉碎。城墙之上响起了一连串的铳炮声,哭喊声、惨叫声、马蹄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伴随着战鼓声和号角声陡然席卷而来。巨大的炮火声随着那冲天而起的大火滚滚而来,好似暴雨降临之前那滚滚的闷雷一般。

  彰义门内,一个年纪大概五十多岁的臃肿老宦官,身着金色团龙纹蟒袍,头顶三山帽。在几十个腰间佩着绣春刀,身着飞鱼蠎服锦衣卫的簇拥下,手执圣旨来到彰义门下,彰义门的守门将军仪表颀硕,相貌堂堂,三络短须浓密黑亮,目光流转之间不时有精芒闪过,顾盼之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锐气。他头戴三旗月明暗金盔,还穿着一件暗金色的鱼鳞胸甲,下穿着鱼鳞织锦朱红战裙,脚上则是青黑色的军校骑兵靴。鲜血几乎浸润了他的衣甲,他从城头上率兵卒下城,跪迎圣旨:

  “参见公公!”

  “我乃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奉皇上之命督战彰义门,众将士听旨!”那宦官开口道

  “在!”一众将校放下手中刀剑,拱手作礼听旨。

  “打开彰义门,奉闯军入城!”曹化淳道。

  “是!”众将士齐声道。

  未几,高大的彰义门缓缓打开,闯军如蝗群一般涌入城中。彰义门守门将军已摘下他的三旗月明暗金盔,与兵卒一道跪在道路两侧,迎闯军入城。曹化淳手中的圣旨原本并非如此内容,这阉人竟贪生怕死,欲立拥王师之功,便教打开城门。城头将士早已是厮杀疲倦,彰义门守军又尽是些市井不良之人,已无心再战,守将亦是贪生怕死索性便打开了城门。

  西下马牌北头往南中府邸里,西四牌楼东北的宅院,王子奕已然回到府中。她到闺房中,脱去银色鱼鳞甲,卸了一身的甲胄,从衣柜里拣出一袭洁白的立领对襟大襟长衫和纯白的百迭裙换上,素白如雪,没有一丝纹样。她长发飘飘,几缕秀发形成的刘海微微遮住她绝望的脸,一身素衣,她似乎是要为即将就木的大明守灵。王子奕走到府中一处僻静庭院,这里是一间退室。素墙灰瓦,平席简案,窗下潦草地种着忍冬、紫荆、几簇半枯的黄竹,王子奕显然没有在装饰上花任何心思。唯一特别的,是一台斜指天空的铜雀小日晷,可见她很关心时间。日晷周围挖了一圈小水渠,潺潺的清水蜿蜒流淌去了院后。未到城头参战的家丁丫鬟都已集中在此处,王子奕将全府上下值钱的器皿摆在这里,又将府中剩下的存银悉留在这里,任由他们取拿。待财物取尽后,便吩咐他们各自逃命去。

王子奕又走到府中祠堂,祠堂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宣宗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亦是武宗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俱是神宗御笔。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王子奕对着满屋的牌位顿首肃容几拜。把父母的牌位摆了摆,跪下肃容一拜,眼中浮起泪花。她拿起一旁的香烛,点燃了四周的锦障,待火势稍大,便离开堂中,又在屋外跪下数拜。

  王子奕回到闺房中,从柜中取出来一条白绫,把柜门闭上。她看着白绫犹豫一阵,便轻咬嘴唇,把白绫暂且耷挂在脖颈上,像汗巾一般。就又骑上马,出了门出去。

  德胜门的守将,德胜门因为炮击而崩溃,守卒便斩了守将的首级,打开德胜门,守将的头颅现在就挂在城楼之下。西直门此时已被攻破,李秀成登上方才的七十二券楼,拿出千里镜,远晀着紫禁城的方向。皇极殿那屋脊两端的琉璃吞脊鸱尾、飞檐垂挂的鎏金銮铃、云壁那飘扬起的霓裳一角,斗拱雕漆彩绘,每一个奢靡的细节,都让李秀成心旌动摇。

  王子奕策马飞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长发随着急驰而飘摇着,模样叫人痴迷。她骑马到南居贤坊六牌三十六铺,将马拴在下马石上。顾名思义,正是因为这里有六座牌坊,北有单排楼曰瞻云,又北二里有四牌楼,东曰行义,西曰履仁,南北曰大市街。王子奕徒步走着,柔嘉玉真坊在街口的北侧,这里乃是个专供女子面药口脂的铺子。铺子里都是泰西贩来的秘制养容药膏,效果奇佳,在京师城的贵妇圈相当有名。王子奕走进坊里,却空无一人。迎面是三面椒香泥墙,上头分列九排长架,架板都用粉绫包裹,上头摆着大大小小的琉璃瓶与瓷器。她从架上取下一个琉璃瓶,那瓶中是她最喜爱的容颜膏,价格昂贵,平日不舍用俸禄买。她用手指沾了些,轻轻擦在面上,伽香的味道顿时轻柔地从她脸上弥漫四周,令人沉醉。

  她又走几步,前面便是她最喜爱的李七家面铺,售卖她最喜爱的鱼面,用嘉兴送来的马皋鱼做的鱼面,虽无鱼味却极为鲜美,把鱼肉揉、剁、再揉,让鱼肉在手里成团、成饼,而后上蒸笼,切面条。这处店铺墙头一水覆着碧鳞瓦,墙后遍布松竹藤萝等绿植,疏朗相宜。若是站远点,还可看到院中拔起的几栋高台亭阁,尽显气派。从外面看,应该是个赏楼的结构——底层是个大开间,用于宴请,中有竹阶引至二层,分了数个房间,当是休憩或私谈之处。楼顶还有高亭,可以举目远眺太液池。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晃烛明。王子奕走进铺子里,苦笑一声,又是没有一人。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把脖颈上的白绫整理好,顺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货牌。木牌密密麻麻,每一块都代表了一份沉甸甸的订单。店主识字不多,不会写账本,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记生意。她看到,其中一块木牌写了个“王”字,旁边点了十二个粉色墨点,下面一个陶碗内竟然是切好的鱼面。王子奕有些欣悦,于是赶忙拿起那碗鱼面自己到厨中的饭釜旁,把面下进去。釜里是用鱼猪的骨架,甚至是虾头虾脑,用这些食材吊出的汤来煮,即便是白水面,也是味道鲜美。

  没过一会儿,鱼面煮好,王子奕用那碗盛起一大碗,面上还卧了个鸡蛋。又盛了一盘醉枣,挑红润饱满的大黑枣清洗干净,煮枣时加入冰糖,大火烧开,捞去浮沫,再用小火收汁,装盘,再用黄酒浸酿,晾制让枣子充分吸收汤汁,便有了这道甘甜酥脆、酒香四溢的醉枣。王子奕找了一张松木几案,拖过来板凳坐下。她一手挽着长发,然后拿起箸来,大口吃起鱼面,尽兴时,取一粒醉枣入口,清甜的枣香中融入了淡淡的酒香,她吃的有几分醉意。王子奕吃完鱼面,将那汤底亦一扫而净,又往口中含了薄荷叶来清口。转眼便在屋里寻找着,打量了一番,便看到了那个竹制梯架。她再无多想,便走过去拖着那梯架。

  这大市街中间还有一座牌坊,乃是前元大都文庙前的棂星门。元皇庆二年于此作文庙,成祖重营京师时,文庙拆堕,但此棂星门却留在这街正中央。棂星门乃汉白玉石制,高约一丈,上书“棂星门”三字,乃是前元皇帝御笔。王子奕的去向便是此处,从她脖颈上的白绫来看,她便是打算在这里自缢,因为此处正是闯军入城的必经之路,王子奕要死在闯军面前,方为殉国。那棂星门门上的脊兽,陡然也多了几分阴森气质。门顶有瓦筒乌头,显出不凡气度。说来也怪,明明檐下挂着一排红纸灯笼,光线却只及门前数丈,其他地方还是一片黑暗。远远望去,好似一头黑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王子奕一步一步走过去,三处圆月拱门分列而立,绫罗挂边,粉檐白壁,分别绘着牡丹、桃花和柳枝。王子奕拖着梯架,走进这三处拱门,便来到了棂星门下。两侧皆修有沟渠,青瓦覆上,便于排水以及冲刷路面——除了这里,京师城只有六条主街有这待遇——这些沟渠都引到这条低洼巷子里来,排入坊外水道。所以这棂星门周边污水纵横,异味不小。

  京师城中存放火药的王恭厂库房被闯兵的探子引燃,继而引发了大规模的爆炸,赤红的火焰几乎腾到半空。城内突然燃起大火,大火已成燎原之势,迅速的向着四周蔓延而去,不断有人被火焰所吞噬。周围避难的老弱妇孺在拥挤之中处于弱势,人潮拥挤,不断有人倒在地上,不断有人消失在洪流之中。越是混乱,越是拥挤,便越是无序,越是难以逃离。

  内应趁乱打开了平则门,流寇精骑冲入城中。

  王子奕站在棂星门下,抬起头望着冰冷的石梁,她把白绫从脖颈上取下,冷冷的一笑,目中闪着莹莹泪光。她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从未想过今日之事。她只喜欢听各种传奇故事,什么凤求凰、洛神赋、梁祝、红拂夜奔,都是男女情爱之事。王子奕捧着白绫,往面上贴了贴,纵手一抛,把白绫抛过石梁,白绫舒展开再垂落下来。

  “只盼和尚说的是真的,死后真有那极乐世界让善人可去。”

  她把竹木梯架正对着白绫底下放下,没想到,王子奕竟然撤去了脚上的白鞋又撤下白袜,整齐的摆放在地上。凡是在宅中,王子奕不喜欢脚上穿着袜子于是必跣足,今日将化作香魂,也是不忘了寻常习惯。她轻提裙摆,好让裙摆提得更高一点,免得登梯时被绊倒,她光着脚踏上了梯架。王子奕站在梯上,双手握着白绫,踮起脚来,她把白绫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把一端多出来的一节与长的那一段一起系在了脖子后面。再把长的那段系在了石梁上,打了个死结。

  京师城中,永定门、左安门、右安门、广渠门、广安门也逐次打开。京师城中百姓也开始流传起“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歌谣,外城的京师百姓在街上摆放“露布”的大案上贴了“迎闯王,不纳粮”的字眼,纷纷在街头跪迎李秀成,甚至往自家门上贴上福字,有的更甚者弄来大花炮燃起来,一派上元节情形,外城尽陷。

  王子奕凄声道:“娘啊!我来了!”

  王子奕先让一只光脚离开梯架,另一只光脚也跟着离开梯架,双脚紧紧抓住梯架,然后她的身体像荡秋千一样来回前倾,一脚便把梯架离得远远的。王子奕发出了"唉~"的一长声,身体向下一坠,缢吊在了白绫上,便立刻手舞足蹈了起来,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的,舌头已经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她的光脚四处乱踢,双手在半空划水似的乱划,头止不住的乱晃,她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呃~"的声音……

  李秀成身穿窄袖云肩通绣澜袍,外罩着一件亮银对襟长身甲,腰系鞓带,束刀挎弓,举起了手中的马鞭。他骑着白色骏马从永定门入城,赤色边军甲胄的武士,一众身穿着鱼鳞甲的军校骑马随从,李过、高杰、刘宗敏、高一功等一众将校分列于两侧。大顺军枪矛如林,人海汹涌,浩瀚宛如八纮九野之水涌入外城中。

  一赤色边军甲胄武士手持一杆玄黑色的大纛尤为瞩目。旗高一丈八尺,杆用缨头雉尾,缚着一条足有八尺五寸的明黄号带,旗面四方,以玄黑为底,明黄为边,旗面正中绣着一个斗大的白色“闯”字。

  王子奕此刻已然是香魂出窍,在半空自在摇荡,偶尔打个旋,她的眼睛向前瞪得又大又圆,她的脸色红得近乎发紫,舌头完全伸出来挺在嘴唇上,她的秀发十分凌乱的凌空飞舞,还有些粘上唾液和汗水黏在通红的脸上,双腿上布满晶莹的尿下的露珠。涎水唾液变成一条涓涓细流缓缓淌出了王子奕的嘴角化作一条小溪徜徉在她的脸上。半透明的涎液从王子奕嘴角流下,很快又蔓延到了下巴,再接着便是流淌到了脖子上。不过它很快就停止了下行,白绫的缳圈阻止了那些涎液继续滑落。但随着缳圈上的积蓄越来越多,终究还是有几条细细的半透明丝线流到了王子奕的立领对襟大襟长衫里。她的模样变得幽怨狰狞又壮烈慷慨,只见灯笼的灯光半明不灭的,影影绰绰。

  李秀成骑马踏在道上

  “接下来便是内城了!”他对刘宗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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