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鑫爱哭，用别人的话来说，好像眼泪不要钱一样。
造成他这样的原因是他那乌烟瘴气的家。
母亲遇人不淑，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朱志鑫的爸爸。
后来有了朱志鑫。
但是有了孩子家庭负担就重了，可是朱志鑫还小，母亲当起了全职太太。父亲的怨气越来越重。朱志鑫三岁那年，父亲动手打了母亲，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母亲抱着他哭了好久。
从他开始记事，母亲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多，父亲工作不顺利，在外面受了气，甚至是吃饭被人坑了几块钱，回来母亲都得挨打。小小的朱志鑫挡在母亲面前，却没有唤起一个父亲的良知，朱志鑫挨了第一顿打，他记得父亲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他哭的撕心裂肺，母亲爬起来抱着朱志鑫，嘴里反复哀求“打我就好，别打孩子。”
朱志鑫再大一点，他也开始挨打，和母亲一起，父亲嘴里总是骂着“一个大拖油瓶一个小拖油瓶，两个糟心的玩意。”朱志鑫不是没反抗过，可他和父亲比起来还是太小了，他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但是他还是在父亲闹心的时候不厌其烦的惹怒他，因为他知道，父亲闹心会打人，他先惹父亲生气，妈妈可以少挨点打。
朱志鑫上小学了，身上的伤老师看了都心疼，可老师不敢管，因为毕竟是家事，她不好插手，怕给朱志鑫造成更大困扰。
街上新开了家培训中心，开业那天很是热闹，听说刚开业有优惠，传单发的满天飞。
不关他的事，朱志鑫想。
回到家，母亲正在做饭，父亲回家次数越来越少，母亲心情也好了些。朱志鑫希望这种日子可以再久一点。母亲从房间拿出一张传单。
“鑫鑫，妈妈看这个机构挺不错，要不要去学学看。”虽然经历悲催了些，朱志鑫毕竟是个小孩，对新鲜事物还是难免充满向往。
朱志鑫可是，要好多钱……
小小的朱志鑫已经懂得了钱的概念，因为那是他和母亲挨打的根源。
“去吧，妈妈存了钱。放学放假就去那里学，少回家，我不想让你再和你爸爸接触。”母亲提到父亲，语气都充满恨意。
朱志鑫我不去，我不在家，他会打你。
朱志鑫知道他一旦不在家里，就没有人可以替母亲分担痛苦了。
“不，好孩子，你一定得去，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长大，妈妈以后还要你来保护呢。”母亲的眼泪又不要钱似的掉。
朱志鑫我去，我去学。
朱志鑫见不得妈妈哭，妈妈一哭，他就忍不住了。吃完饭母亲就拉着朱志鑫去交了钱报了名，她怕那个混蛋回来她就没有机会去了。
贝斯当时不是什么热门乐器，别人都是学的古筝，琵琶之类的，所以贝斯是优惠力度最大的，母亲能支付的起的也只有贝斯。
刚到那的时候，朱志鑫很孤单，他是那最小的孩子，学东西学的慢，老师教了点基本功就让朱志鑫自己在旁边练。
没过多久他听见老师们聊天，说又来了个看起来更小的，这些家长都把这当托儿所了。
之后一天就又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怯生生的跟着老师进来了。老师也是只教了他基本功就让他自己练。
那小孩有些局促，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了。朱志鑫像是看见了缩小版的自己。
鬼使神差的，他向那小孩走去，对他说
朱志鑫我们一块练吧，我也没学多久。
那小孩笑的灿烂
余宇涵好啊，我叫余宇涵，你呢。
朱志鑫我叫朱志鑫。
余宇涵的出生带着利益关系，父母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他的父母是包办婚姻，病重的奶奶一句想看着孩子成婚，他的父亲就被家里亲戚逼迫着结了婚。娶了一个几乎没见过几面的女人，他们并不相爱，余宇涵的父亲承诺等老人一去世就离婚，他会给一笔补偿金。
可没人是一生病就死的，都是熬死的。老人家的病越来越严重，一口气却始终吊着。
怀上余宇涵是个意外，或许是某次没有做好措施，父亲是个大孝子，孝顺且迂腐，一边等着老人家早点走他可以早点离婚，一边希望老人家多在世几年他舍不得。他说有个孩子，老人家高兴，冲冲喜，等离婚了，孩子他一个人带着。
余宇涵出生了，奶奶握着他的肉乎乎的小手老泪纵横。家里终于有了喜事，他的父母却没有笑脸，因为余宇涵并不是他们爱的结晶，只是一场交易的产物。
母亲像一个正常母亲一样，给余宇涵喂奶，教他说话，机械的读着宝宝故事哄余宇涵入睡。可她却从没抱着余宇涵睡过。更多时候，她把余宇涵放在床上，自己盯着窗外发呆。她不爱那个男人，不爱那个孩子，她要的只是钱，她需要那笔钱。
余宇涵两岁了，奶奶去世了。母亲抱着他跪在灵堂前。跪了七天，奶奶下葬了。
母亲最后在墓前磕了几个头。她抱着余宇涵回到家，把余宇涵放在床上。拿出床头柜抽屉里放了几年的离婚协议。父亲签了字就出门了，或许是去银行取钱。余宇涵看见母亲走出房门，他还不会讲话，面对母亲的离开他只能哭，哭湿了枕头和床单，他的哭声没有唤醒一个母亲的怜爱。她抹了把眼泪，走出房门，关上门，留下一间空房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
余宇涵记事起就只有爸爸。
上幼儿园时，他不懂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也不懂老师为什么对他格外照顾，老师眼里的同情他看不明白。
上了小学，没有妈妈这个事好像成为别的孩子孤立他的原因。
哪里都有顽童，像杂草一般，重庆也一样，他们知道余宇涵没有人管，没有人保护，所以肆无忌惮的霸凌。余宇涵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甚至和一些孩子没有过接触，但他向来不是个软弱的性子，他会还手，即使被几个小孩压在地上，他也会奋力撕扯对方的衣服，很多时候他也会带着一身伤回家。
父亲告诉他打架不好，小孩子不应该打架，却没有心疼他一身的伤，也没有告诉他如何保护自己。
余宇涵从不听爸爸说的什么打架不好，他只知道打在身上好痛，他应该还回去。父亲总说他不让人省心。
他明明够省心了，他只需要父亲为他做饭，晚上陪他睡觉，其他的时间父亲都在玩失踪。
父亲毕竟还年轻，他也是不甘寂寞的，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个孩子，找对象就麻烦的多，年轻的女人不愿当后妈，愿意当后妈的女人并不年轻，前者看不上父亲，后者父亲看不上。
余宇涵是他的累赘，父亲看着他那只会打架的儿子。扔了吗？太可惜，都养这么大了。
他要工作，要忙着寻找合适的另一半。所以他更不愿意陪伴孩子。
终于，让他遇到了，一个年轻还有点钱的女人，不知是何原因对他死心塌地。
唯一的要求是结婚后搬到她家住，当然，是指他一个人。
余宇涵被丢下了，但也不完全，他的父亲还留给他一间房子。
余宇涵有钱了，每个月有固定的零花钱，他那好心的后妈会给他买新衣服，提供他上学，就像资助贫困学生那样，代价是余宇涵不能融入他们的新家庭。
那个时候余宇涵上小学，父亲已经在收拾行李，他留给余宇涵一沓钞票，唯一一次像个父亲一样的嘱咐他：“钱要省着花，没钱叫隔壁婆婆给我打电话，不要总打架，不要把阿姨给你买的新衣服弄脏，家里洗衣机冰箱都有，不会用的问隔壁婆婆，午饭在学校吃，晚饭自己去餐馆或者在家备一点泡面。”像母亲离开时那样，只剩下一间空房和年幼的余宇涵。
一个人睡的第一个晚上，他缩在被子里，哭喊着他记忆里从没见过面的妈妈，或许他应该喊爸爸的，可是别的小朋友害怕时都会喊妈妈，所以他认为害怕时喊妈妈会好一些。
不知道哭了多少个夜晚，也许是喊不动了，也许是知道怎么喊都没用，余宇涵开始适应。
他会乖乖在学校吃午饭，回到家会自己泡面，第一次泡面他不会烧水，把热水壶里装上水等了一会就端去泡面了，他不会开电源，所以他就着冷水泡的面。
隔壁的婆婆是个热心肠的人，她时不时会来瞧瞧余宇涵，第一次看见他用冷水泡面的时候，她悄悄躲在一边抹眼泪，打电话骂了他父亲好久，很多东西都是她教给余宇涵的，教余宇涵烧水，教他用洗衣机……余宇涵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妈妈也会这样。
余宇涵还是会打架，会弄脏阿姨买的新衣服，父亲回到家来看他的时候他很高兴，他以为父亲要接他走，父亲却只是给他钱，告诉他不要打架。
余宇涵他们打我的，我走在路上他们向我扔石子，他们说我是孤儿。
余宇涵还是忍不住反驳。
或许勾起了父亲一丝丝的愧疚，“以后放学了别老在街上晃，我给你报个班吧。”就当找个托儿所。
去到培训中心父亲问他想学什么，他指着贝斯的图片，那个看起来真的很酷，像电视里的一样。
他到了一个新环境总习惯下意识躲避，一个人缩在一边，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小孩来找他时，余宇涵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要来打自己，那个小孩只是说想和他一起练，余宇涵的笑是真情实感的，第一次有小孩对他说话是这样礼貌这样轻声细语。那个小孩说自己叫朱志鑫。
空荡荡练习室，两个一身伤的小孩，抱着比自己还大的贝斯，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日复一日。
余宇涵第一次去朱志鑫家那天下雨，他连伞都没带，朱志鑫的妈妈去机构给他送伞，带他回家。
朱志鑫见余宇涵没有要走的意思，大概他是要等雨停了。
朱志鑫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家吧。
朱志鑫看外面电闪雷鸣的，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余宇涵摇摇头
余宇涵不回去，我一个人怕。
又是一声惊雷，余宇涵随之浑身一颤。
朱志鑫询问的眼神看向妈妈。
“你爸爸有几天没回来了，让他去我们家玩吧。”
除了自己家，余宇涵没有去过别人家，但是和朱志鑫一段时日的相处让他对朱志鑫放下防备，一路上伞都是往两个孩子这边倾斜的，余宇涵跟着母子俩感觉很安心。
朱志鑫家的东西都有岁月的痕迹，但是很温馨，美中不足的是地上砸的满是裂痕的瓷砖和没有玻璃的窗户。
“阿姨手艺不是很好，你别嫌弃啊。”雨还在下，朱志鑫的妈妈留了余宇涵在家吃饭。
余宇涵只吃了一口，就莫名的想哭，这和爸爸做的菜味道是不一样的，和外面小餐馆，泡面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怕被朱志鑫和他妈妈发现，余宇涵只能一直低着头，狼吞虎咽，让眼泪混着饭菜咽下去。
“吃慢点，别噎着了，在机构练习很累吧，都饿坏了。”朱志鑫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轻轻帮余宇涵拍背。
“家里大人呢，怎么都没个人来送伞呢？”朱志鑫妈妈心想这孩子家长心真大。
余宇涵家里没大人。
余宇涵一边扒饭一边回答。
“是工作太忙了吗？”
余宇涵不是，我没见过我妈妈，我爸爸去阿姨那里住了，不让我跟着。
几句话朱志鑫妈妈已然明了。
这个小孩好像没有家。
她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回去了。
“要不要今天晚上在阿姨这里玩，和鑫鑫一起玩。”
余宇涵当然愿意，他从来都不喜欢一个人。
那天晚上，朱志鑫妈妈给他拿了新的毛巾让他洗的香香的，还让他和朱志鑫一起睡。
余宇涵觉得自己好幸福。
第二天他和朱志鑫一起去学校一起去练贝斯，朱志鑫会叫他一起去家里吃饭，余宇涵害怕的时候朱志鑫就叫他别回家了。
余宇涵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一天夜里，客厅传来砸碗的声音，余宇涵被惊醒，却被朱志鑫摁在床上。
朱志鑫在这别动，在房间不要出来。
门外开始传来惨叫声，还有隐隐的哭声。朱志鑫有些着急，又叮嘱了一遍余宇涵就出去了。
然后没再回来，余宇涵不放心，偷偷把房们开了一条缝趴在地上向外面看。
朱志鑫抱着一个男人的腿，男人还在踢他，而朱志鑫的妈妈倒在另一边爬不起来。
男人看起来不清醒，机械的踢打着朱志鑫，朱志鑫咬着牙一声不吭，他怕余宇涵听见，怕余宇涵会出来，他看向房门，却看见一双噙着泪的眼睛，他拼命摇头。
所幸他的爸爸打累了，吐了口唾沫就重重摔上门扬长而去了。
朱志鑫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去扶他的妈妈，余宇涵也赶紧打开房门去帮忙。
朱志鑫的妈妈眼睛肿的睁不开，却还是和余宇涵道歉“吓到你了吧小涵，他爸爸今天喝醉酒了，你快早些睡，明天还要上学。”余宇涵和朱志鑫一起把她扶到床上。回了房间，朱志鑫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拿出药水给自己擦药。
余宇涵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凑到朱志鑫旁边抱住他。
朱志鑫他是我爸爸，他经常这样，我们都习惯了，你以后还是少来我们家了，哪天他喝醉酒了，我怕他会打你。
朱志鑫放下药瓶，转身看向余宇涵，很严肃。
余宇涵摇头
余宇涵我不要，我不怕。
朱志鑫没再说话，只是拉着他进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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