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仲溪午……”华浅从梦中转醒，顶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勉强睁开已经哭肿了的双眼，看到了一个正在匆匆向外走去的月白色背影，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仲溪午脚步一顿，旋即兴奋地转身冲向床边蹲下，一把握住了华浅抬起挡光的左手，激动道：“浅浅，我在。”话音未落，仲溪午便再也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华浅揽入怀中，“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愿回来了。”尽管仲溪午在努力压制自己不要吓到华浅，但他微微发颤的声音和下意识收紧的双臂都出卖了他——他实在是太怕失去华浅了。

华浅并未像往常那样，或者说是梦里那样，推开仲溪午，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无法有更多的思绪、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任由仲溪午抱着，听他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倾诉着自己的衷肠。真是一个好长的故事，华浅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眼睛慢慢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目光飘向窗外，思绪也随之放空，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仲溪午察觉到了华浅的沉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华浅自己往床边坐了坐，而后双手轻轻抓住华浅的双臂，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问道：“浅浅，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说的什么？华浅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眼神有了聚焦，与仲溪午对视上，只一瞬，华浅便移开了。自醒过一次后，她便再也无法将梦里的一切当作真实，即便后续又在梦中呆了几天，她的意识也是越来越清醒，她慢慢接受了一切改变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实，也逐渐回忆起了所谓前世的点点滴滴，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华浅，什么改过自新，什么从头来过，不过都是她的幻想罢了。

对于仲溪午，华浅实在难以一时接受他突然的深情，她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但只以“前世”的经历而言，她对仲溪午，实在难谈熟悉。二人虽也是自小相识，但从小自己的注意力一直都只在仲夜阑身上，华浅自问不是贪图权贵之人，并不会因为仲溪午家主的身份去讨好他，反而还因为怕仲夜阑误会而刻意与他这个师弟保持着距离，唯一有印象的交集还是自己想利用他的权势让他抢走牧瑶。现如今一朝梦醒，她实在不想再与前尘往事有任何瓜葛，哪怕留在这岭北之地过完余生也不要再回煌城，更不想再与仲家之人有什么瓜葛。思及此，华浅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回忆起方才仲溪午的那一大堆话里貌似出现了“主母”两个字，他不会，想娶我吧……华浅轻轻打了个颤，“前世”她与长公主相处得并不愉快，长公主更是在她流放路上对她的家人赶尽杀绝，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如何做婆媳？

“家主，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华浅在所不辞，但做仲家主母这件事，恕我实难从命。”仲溪午的笑僵在了脸上，双手慢慢滑落微微撑在身侧，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华浅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仲溪午作为家主，没有什么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华浅了解他的手段，知道他有办法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坐上主母的位置。但她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即便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去当仲家的主母，待在熟悉的地方，天天面对熟悉的人，无异于每天揭开她的伤疤一次，告诉她现实是多么残忍，自己的父亲尚且可以说是罪有应得，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却被人设计乱棍打死，而自己还要顶着流言蜚语和幕后主使上演和睦的婆媳戏码，想想就，还不如没被仲溪午救回来过。

但让华浅没想到的是，想象中的愤怒、拒绝等等都没有发生，甚至连悲伤都没有，仲溪午只是坐在那里，眼神一点一点冷下去，窗外的太阳也一点一点落下去，他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华浅忍不下去了，正欲开口进一步陈情，劝说仲溪午放弃娶自己的想法，便听到很轻的一声“好”，华浅还未反应过来，仲溪午便站起身走出了房间，留华浅一人独自消化这个字背后的含义。他答应了？就这么简单？华浅有些难以置信，随即是开始有些愧疚，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能力去报仲溪午的救命之恩，似乎以身相许这条路，是唯一的捷径。但既然人家都同意了，自己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启程离开，不要再给救命恩人添麻烦了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