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枝枯坐半晌,依然毫无睡意,索性不再强迫自己入眠。他用指尖勾起滑落的发带,绑缚住散乱的发丝,而后起身寻了放画的匣屉,将绘了一半的画卷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
花离枝咬着枝笔,很轻地蹙了下眉。
说来奇怪……离了梦境后,他就怎么也想不起梦中人的形貌了。
洁白的画布之上,青年身着白衣,姿容清绝。他的发丝坠落在柔软的衣料,乖顺地窝了一缕。
画中人的五官是空白的。
……罢了。
他将画卷收好,早早洗了漱,换了一身鹤纹白袍。天光未亮时,他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小二刚刚起来,睡眼朦胧地打扫大堂。见有客人出门,他一愣,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客人起这么早呀?”
花离枝应过,向他道了句辛苦,迈步出了客栈。
霜降时节往往会有灯会,梦都夜间,人们会提灯游街、驱邪避祸。
他是专程赶来看灯会的。每年霜降夜晚,梦都的灯绵延数百里,景观一绝。花离枝算是个闲散游人,一向喜欢去热闹的地方走走。
此刻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寥寥。花离枝抬眸望去,发现有家卖包子的店铺正红旗招展,身形微胖的铺主笑眯眯地招揽客人。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招呼道:“公子,十文钱一屉,要来一个吗?”男人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包子的香气顿时钻入鼻腔,熏得人眼前发烫。
男人来这儿摆摊很久了,知道“起早的鸟儿有虫吃”这一道理。他日日勤勉,也留下了不少常客。正因如此,他眼尖,瞧见面前客人一身慵懒又贵气的装束,便不遗余力地夸赞起自家的包子。
“皮薄馅大,吃过的人都说好。看您眼生,是特意来凑霜降时灯会的热闹吧?”
花离枝见难却盛情,索性要了一屉:“是。麻烦您来一屉了。”
包子上来后,他坐在干净的摊位上慢慢吃着,顺道和摊主闲聊。
同花离枝相识的友人言,这人生得明艳不可逼视,脾性却不错。不骄纵,也不过于怯懦。
花离枝眼下的红痣被热气熏得湿润,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他吃包子的动作自在优雅,很快就吸引了一些晨起买菜的人的目光。
包子馅给得很满,就是有些烫口。花离枝缓了缓咽下,这才打探起消息来:“劳驾问一下,灯会大致是什么时辰?”
老板用白布抹了把汗,边忙边抽空回道:“……黄昏、人定一般都会摆出来,那边的桥上会有许多人去看。另外,夜雪食肆的三楼很适合观灯。”
“这样啊。”花离枝若有所思,“多谢您。我知道了。”
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花离枝信步在街上徘徊,把周遭的铺面记了个大概。
夜雪食肆……
花离枝绕过一家酒馆,一座装潢典雅的食肆便映入眼帘。
人群竟然已经排成了长龙。
花离枝闲来无事,也随着人流排起队来。不多时,眉清目秀的伙计拿着记录的纸张问他:“公子日安。可是要订今晚的三楼?”
包子铺主提到过,夜雪食肆的三楼最适合观灯。
赏好景,吃美食,均为人生的大乐事。
花离枝想了想,觉得目前的银两还算充裕,顺嘴道了句银钱几何。
伙计笑弯了眼,附耳过来:“旁人的确需要不少银子。不过……我们掌柜说跟您有缘,独独为客人打了折。”
“你们掌柜?”
伙计颔首道:“嗯,楼老板今晨有事,方才才离开。他特地嘱咐了我几句。”
花离枝压下心中疑虑不表,态度温和地付了该付的银两,这才出了夜雪食肆。
此后,他去逛了久富盛名的花意巷,乘了被时人誉为“雅致一流”的画舫。
天色渐暗,可算到了赏灯的时辰。他在路边的摊贩那里买了两盏灯,是兔子形状的,憨态可掬。
之所以是两盏,是因为花离枝去买的时候只剩下了这些,摊主阿婆又瞧着疲惫,他心下一软,索性一并要了。
提着灯的青年缓慢步入夜雪食肆,漂亮的眉眼在灯笼的照耀下柔和温存。
花离枝在晨间伙计的引导下上了三楼,垂目看去。
人们恰巧在此刻送灯上天。华灯一盏一盏,飘飘摇摇地升上空来,几乎触手可及。
花离枝下意识地抬手,虚虚托起了一盏灯。
漫天华灯倒映在他的眼眸。花离枝正赏着灯,刚想于心中摹画这一幕,回客栈时誊勾,蓦地发现身旁多了一道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