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平

没有人知道刘筠那天是怎么把王平的尸体背到营地的，就连她也没有什么实感，仿若一阵风吹过荒芜的沙漠，只让她被沙子迷了眼睛般流干了眼泪。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突然清醒过来，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欲吞噬整个世界。

刘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坑，又不敢置信地盯紧自己满是磨痕的手指，这大坑是她亲手刨的？她根本不记得！

刘筠生平第一次感到绝望，她就像战场角落里一颗摇摇晃晃的小草，麻木地看着两方兵戈相向，日升月落，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只知道有一道视线注视着她。

一阵火从山上烧下来，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皆化作飞灰。

就这样死去也不错，刘筠跪在王平的尸体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却没有再直起身来，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就像体内的怪物冲破了封印似的。

“啊——”

哀痛至极的怒吼响彻山谷，一时间，山中的鸟儿都飞来盘旋在上方。

一个时辰后，这里已经被灰土覆盖，鸟儿兴奋地叽叽喳喳，挑出未燃烧完全的腐肉，场景十分惊悚。

刘筠嘴唇煞白，脸上和身上却没有什么伤口，就连身上穿的衣裳也只有边边角角被烧焦了，留下炭黑的痕迹。

“筠儿！”

“筠儿！”

……

长乐郡主刘菁甫听闻妹妹的遭遇便顾不上和圣上请示就策马千里，一路到了营地，却发现妹妹不在榻上修养，又见滔天烈火，以为是刘筠所放，这才追了上来。

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刘筠睡着般躺在废墟中，旁边一副敌军样式的盔甲，已被烧得焦黑，鸟儿见有人来，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意，反倒围着她的鞋子打转。

“筠儿！”

刘菁探了刘筠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浑然不顾周围浓重的灰尘，劫后余生般抱紧了她。

刘筠被几滴眼泪砸醒，一睁眼便见到刘菁的面容，自己许多年没见到过姐姐了，她却不感到陌生，淡淡笑起来：“阿姐，你怎么来了？”

不过她很快再次发现了不对劲的事情，恍惚间有一双极悲痛的眼睛和她对视，然后离她越来越远，可怕的是，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好像是什么……王平？

刘筠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她急忙拉住刘菁的袖子，急切地问道：“王平呢？他刚才还穿着盔甲，就在这里！”

“筠儿，只有你一个人。”

刘菁担忧地看着刘筠的冷静，却无能为力，只能一遍又一遍顺着她的背，期盼她不要崩溃。

“阿姐，不要骗我，我记得的，王平穿着盔甲就在我旁边。”

“他因为我被从山上丢下来，我追啊追，怎么也追不上。”

“最后终于追上了，又来了一阵风，吹来了火，我没有逃，他也没有。”

“我明明看到了一双眼睛，很悲伤，和王平的一样，可他明明死了呀。”

“为什么我活着，他消失了？”

刘筠恍然大悟，在地上翻找他的骨灰，这时一阵狂风袭来，无数灰土在空气中留恋、远行。

她手上刚刚从地上翻到的一抔灰从指缝间溜走，连痕迹也没留下。

她抑制不住泪水，视线转向刘菁，轻声说道：“阿姐，风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