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紫商1

　　那年夏天我才刚满十三岁不久。那段时间，我常常努力让自己保持不动，似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一直是一个喜欢热闹不能安静下来的人，但那段时间却常常特意训练自己：屏住呼吸，停止一切的动作和表情，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也空空荡荡的。认真安静下来，我比任何人做得都好，比任何女子都要端庄娴静，但恐怕这也再一次让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怪人了。“宫紫商究竟又在发什么疯？”父亲总是这么说，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我的问题，在父亲看来那可太多了，我时常怀疑他从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并为此不时感到伤心。但眼下他喜不喜欢我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最要紧的还是我脚边的毒蛇。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尝试离家出走。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低头盯着地面，心中暗想。我缓缓地眨了眨眼，仿佛阖上眼帘就能让蛇原地消失。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动不动地站在崖边，淡紫色衔珠绣鞋的鞋尖伸到了悬崖外，心跳快到不行，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怦怦怦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回响。我梗着脖子，紧盯着脚上的鞋——一条全身布满菱形花纹的不知名毒蛇，正在阳光下炫耀着它红色、蓝色、黑色和银灰色的闪亮鳞片——它在我双脚见游移，在我的裙摆边窜来窜去。

　　这条蛇长了一个阴森尖锐的脑袋，不算太大的身躯上有着十个多色叠加的菱形图案——我有的是时间去数它的花纹，要知道，我已经在这儿站了至少一炷香了，拼尽全力地站着，一动不动。

　　我的嘴里干透了，于是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时，一直歇在我右脚上的蛇脑袋突然立了起来，黑色的芯子在空气中探索着，旁边就是我只穿了一层薄袜的脚踝。

　　我屏住了呼吸。

　　有那么一瞬，我想了想，该不该把它甩下去，然后逃命。但我马上又意识到，它在我的脚踝上盘得实在太紧，如果试图甩下去，它绝对不介意狠狠咬我一口。到目前为止，它似乎还只是在……闻我。记不得在哪本闲书上看到说蛇是靠芯子来闻东西。

　　真希望它喜欢闻到我今天这身衣服上的熏香，因为此刻我想起了另一件事：蛇的弹跳力都是十分不错的，能够攻击到距离它身长两三倍之外的猎物。也就是说，只要它愿意，这条蛇就随时能够咬到我纤细的脖子，将毒素完全渗进我的喉咙，结束我这条小命。

　　靴子！我真应该穿靴子，或至少带上些暗器和毒药之类的，而不是愚蠢无比地穿着这套除了漂亮轻薄外毫无防护力的薄纱长裙。

　　突然，我眼前一黑，不得不继续呼吸了，要不然没被蛇咬死就要先窒息而死去见我太奶了。于是我缓缓地吸气，努力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决计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引起蛇的注意。

　　蛇没有发动攻击，它连动都没动，只能继续舔着空气。不一会儿，它有了动作，一寸一寸地降下身子，终于又躺回我的脚上。

　　看上去它想就着阳光打个盹。

　　我尽量又缓又轻地呼吸着，心里琢磨着蛇的一个盹会要多长时间。脚踝上盘着一条蛇，不是等着被咬就是要摔下悬崖，我还得保持这个姿势站多久呢，我又能保持这个姿势站多久呢？

　　应该会有人来找我吧。我没有躲起来，侍卫们应该能找到我。但前提是，如果有人会发现我不在商宫也不在其他几宫里通知侍卫，再有侍卫翻过这座山，朝着这个方向跑一刻钟。如果会有人为了找我专门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都快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那根本不可能。没有人会发现我不见了，也没有人会专门为我而来。我被困在这里了，除了等待无计可施，除了恐惧别无所有。

　　我站着，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前后摆动，我觉得自己的肩膀开始放松。反正我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是的，除了一动不动，我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只能等死。等着要么被蛇咬死，要么坚持不住掉下悬崖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