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 | 双生
“你是凶手。”
“你不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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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城,迷雾四起。水汽萦绕着人体,带着笨重的黏腻。藤蔓蜿蜒,密封校园最后一丝自由,至此,只剩危险与猜忌。
纪予舟戴上耳机,小提琴启奏。轻飘飘地瞟了一眼被人包围的中心,模样算不上得体。口里的口香糖已然无味,双手插进衣兜扬长而去。
编号5109。
“纪予舟!”
“烦人。”纪予舟吐掉口香糖,临时改变方向。
俞硕追上,在人周身环绕。从口袋里摸出软糖扔进嘴,捏着一颗在纪予舟面前晃。纪予舟只顾着往前走,毫不留情地拍在其手背,白皙的皮肤映出粉红的五指。
俞硕吃痛缩手,桔瓣模样的软糖变了形。咽下气,俞硕快几步堵住其去路。
“教室左转”,偏了偏头,眼神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纪予舟,最后落在他的眸。
挑衅。
俞硕总爱对他玩这种无聊的把戏,纪予舟也不搭理他,推开他自顾自走。俞硕站在下位,目送他扬长而去。
他是遗世独立的雪莲,我是泥泞不堪的沼泽。
“你会杀了他的。”俞硕抓着栏杆的手用力得发抖,用力偏过头遏制自己的不堪。
手上的血腥味是洗不掉的。
温热的血滴落在冰冷的白键,晕出猩红的花。指尖流出的湿润和音乐拥抱着冰冷的身躯,压抑的聚光照映出单薄的背影。乐在其中的人是个疯子。
昏暗的舞台和阴湿的浴室空气交织。
清水没过鼻尖隔绝氧气,无法呼吸的口鼻和麻木的手臂刺激着神经,俞硕感到兴奋又冷静。击打门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浴缸里的人只是又下沉了几分。
闭上眼,再沉沦。
-
纪予舟喜欢夏日的午后,也喜欢有暖阳照射的图书室。安静又温暖的空间才是他灵魂的栖息地。
熟悉又讨厌的身影阴魂不散,纪予舟敏锐捕捉到俞硕跟踪自己,恰好抬头对视上目光。不知为何自己却慌了神,随手从书架抽出书佯装在读。
俞硕越过层层书架,绕到背后。借着错位的气息,嗅到他身上的沐浴露清香。目光落在书本,胸腔里发出轻笑。
“别看书了,看我。”耳机被摘下,提琴声被如提琴般的嗓音掩盖。
书本被抽走,纪予舟怒目圆睁。看俞硕站在阳光下,连发丝都发着光,倒是与他面上相配。
“想学琴?”俞硕晃了晃手里的书,歪头问他。
纪予舟独来独往惯了,整天也就有这么个尾巴跟着。本能地推开所有人,孑然一身才能过好一生。
“非要这么不合群吗?很累吧。”
“不用你管。”夺回书本,戴好耳机,纪予舟的世界又只剩下自己和琴。
还有一个橘子软糖味的小尾巴。
俞硕也不恼就这么跟着他,用总是含着笑的眼睛追随他,保持两分的距离,维持一分的理智。
低头踩着纪予舟阳光下拉得渐长的影子,亦步亦趋。连书堆几乎倒在身上也毫无察觉,等到反应过来时危险已经解除。
“笨死了。”纪予舟扶起书,嗔怪他一眼。
俞硕笑弯了眼,眼神几乎可以眨出星光。想帮忙码好书却被避开,不太好的语气但透出的是从未被流露的关心。
“小心手。”纪予舟一开始就捕捉到了俞硕胳膊上有这大大小小的伤口,新旧不一。
橘子软糖躺在手心,触碰时能感受到些许因为紧张和激动产生薄汗的黏腻。甜蜜的水果味在嘴里迸发,口香糖口感近似的软弹,对纪予舟来说还算可口。
锡纸包裹的薄荷味口香糖被夹在书的第七章。
彼此各取所需。
-
夜雾弥漫,脚步窸窣。
琴房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夜的奏章拉响。月亮从缝隙溜进围墙,血色在月光下更加凄美。斗争总有输赢。
琴瑟和鸣。
编号5120。
单薄的窗帘遮掩作用几乎为零,像薄雾对真相只是欲盖弥彰。纪予舟闭着眼感受到更刺激的阳光代替柔和月光,缓缓睁开眼,从琴键上起身,波荡出音符。
“俞硕”,纪予舟的嗓子被用得嘶哑,用腿踢了踢坐在窗下的俞硕,“洗手去。”
俞硕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向着上位的人伸出手。纪予舟搭了把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手掌相牵,虎口相交,烙印下密不可分的印记。
“你的手也脏了。”
“嗯。一起吧。”
我所触之处皆肮脏,旁人皆为嫌恶、避之不及,唯你淡然拂去,以为两袖清风。明明什么都知道,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血迹凝固的速度快,只是从琴房到卫生间的距离,鲜红已枯萎。
俞硕毫无耐心又大力地揉搓,手下没有轻重,仿佛不知道痛,皮肤上的红不知是谁的血色。
洗不掉。
怎么都去不掉。
水花四溅,满盆的血水触目惊心。支撑的手臂密布着荆棘,挂着水滴,诡秘又曼丽。纪予舟的手和俞硕不同,手里没有粗茧,柔软地把俞硕的手握在掌心。纪予舟很有耐心,垂着眼,睫毛长长的投射出阴影在高挺的鼻梁上,鼻头圆润。和俞硕的攻击性截然相反,恬静温和。血迹被慢慢融化,俞硕的手臂发麻,和过去的麻木不同的感觉,像是触电。
“纪予舟,你不讨厌我了吗?”
“从没来呀。”
只是习惯性的疏离所有人,表面上讨厌你,又不是真的不喜欢。
“那我们现在可以做朋友了吗?”
“我们同舟共济。”
纪予舟给他擦干了手,透过镜子,在俞硕眼里看到自己。
俞硕头脑发昏,许多句话梗在喉咙难以言说。手从口袋里摸出软糖,霸道地塞进纪予舟的口中。
纪予舟没有反抗,顺从地嚼着糖。俞硕攥了拳,难以言说的情绪奔涌,他几乎是要疯掉。手臂再次麻木,渴望疼痛麻痹神经的欲望侵袭。
纪予舟吞下软糖,手轻柔搭在俞硕的小臂,缓缓抚摸。带着橘子气味的吻落在唇角,只是碰了一下,留下余味。
“别哭了。”
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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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予舟和俞硕从小到大都是同学,他即便再孤僻也有所耳闻俞硕家里那些令人痛心的琐事。俞硕遍体鳞伤地来学校上学,但从来只字不提父亲的暴力相待。好在他活下来了,俞硕是纪予舟见过最坚强的小孩,也是最爱逞强的小孩。
橘子软糖是俞硕对纪予舟的初印象。因为手臂疼得难以忍受,于是他偷偷躲在厕所的隔间里哭。擦干泪推开隔门,纪予舟就这么把橘子软糖塞进了他嘴里。混着泪水的咸味,特意买来的软糖变得更加柔软。
“别哭了。”
一直被保留的习惯,是我被爱过的证据。橘子软糖代替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纪予舟的疏离不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他只是被人抽干了力气,将冰冷打入了骨髓而后变得冷血无情。他的伤藏在目不所及,隐匿自我。对和自己遭遇相近的小孩,他的血液回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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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再次嘈杂,纪予舟的耳膜被冲击着,才惊觉耳机被落在琴房。
口香糖不知何时被俞硕偷换成了软糖,无奈只好放学再去取回。粉红毛衣沾染着大片血迹,模样比上次的漂亮。
一包软糖支撑着纪予舟捱到放学。暮色渐落,夕阳洒下一地金黄。
俞硕从琴房往外走,手里拿着纪予舟的耳机。两人迎面相撞,纪予舟向伸手,摊开手掌。俞硕将耳机直接戴在他耳朵上,双手交握。
纪予舟被他逗笑,取下耳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包括着尾巴。
“笨蛋尾巴。”
桃花眼弯成月牙,漂亮得不行。俞硕也笑,不再是肌肉牵扯的笑。
纪予舟转身准备出门,紧握的手不曾放开。门外闪进带着怒气的人影,劈头盖脸地骂。纪予舟挡在俞硕面前,笑颜不再,又是冷漠。
“你对他做什么了?!”
俞硕张了张口,没说出一个字。纪予舟推开碍事的人,拉着俞硕的手腕快步离开。
熟悉的小舞台,聚光灯亮起。
“教我弹琴吧?”
纪予舟将他的手放在黑白琴键上。俞硕的手指舞动,空气里仿佛响起小提琴的悠扬与钢琴合奏。
琴键被狠砸,发出刺耳又沉闷的声音。纪予舟不知俞硕为何喘不上气,往外飞奔寻求帮助。
天旋地转,聚光灯变得不再刺眼,只是变成了模糊的光源。俞硕倒在地上,身体的阴影像是血泊。
纪予舟找不到一个人,待他折返便见这般景象。
脚步踏上阶梯,木板发出吱呀声,在空旷的剧场回荡如同哀鸣。
纪予舟倒在俞硕身边,闭上眼。
同生同源,我变为橘子软糖永远在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