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旺-5

“报告长官！凯拉.金……”凯拉敲开房门，见到了传唤她的阿莲娜。对方示意凯拉进来。现在阿莲娜脱掉了平时指挥官穿的军装，上身只有件很朴素的白衬衫，她摆摆手：“放松一点，新兵。我就是简单和你聊聊。”

放松？这叫我怎么放松？凯拉在心里默默嘀咕，但还是很听话地回答道：“知道了，长官！”她的余光瞥到房间的一角，那个令人触目惊心的铁杖正静静倚靠在墙边。那不仅是权力的象征，现在，还沾染了死亡的气息。

“你休息的怎么样？”阿莲娜率先发问，语气听上去很是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在与人聊聊日常而已。凯拉于是回答：“报告长官，我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感谢您允许我稍作休养。”

“没什么，毕竟你救了我一命……”阿莲娜的眼神黯淡了片刻，随即恢复正常，“你反应很快……不用太担心，第一次，人都会感到不适应。”她没有明说这个“第一次”，但凯拉心里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那她适应了杀戮么？凯拉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这东西真的可以被适应的话，那自己将来会变得和指挥官大人一样吗？正当她思考时，才注意到阿莲娜盯着自己，那双冰冷的眸子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你心里……”阿莲娜指了指凯拉，一字一顿地说道，“……有太多不该有的怜悯。”

凯拉心中一抖，她低下头，眼神躲闪，半天才低声回答：“对不起，长官。”

“那两个死者，乌勒迪.霍夫曼，以及休伊.爱丁顿。你觉得他们是无辜的么？你觉得他们只是两个种田的老农么？不，你看看这个。”她身边的奴仆走过来，将一块阅读屏送到凯拉手里，凯拉浏览着上面的信息，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问道：“这些是……？”

“就是这两个人的资料，我派人查到的。他们曾经是士兵，奔赴过十几场战役，最后在一次行动中叛逃了。这家伙，休伊，他甚至会使用火刃，也难怪他收养的那个女孩会有那么危险的武器了。”阿莲娜一边说，一边走近了凯拉，双眼直勾勾地强迫凯拉与自己对视，“他们是叛逃者，他们杀过异星人，也杀过人类……在我们刚到来时，这两个人就已经有发动攻击的预谋。他们不无辜。”她虽然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像滚动的巨石碾过凯拉的心灵，“……穿上了军装，就不应该为了某些看起来无辜的人而保有怜悯。你明白了吗，凯拉.金？”

“明白了，长官。”凯拉声音沙哑地回应道，甚至有点哽咽了。

“那就好。”一瞬间，阿莲娜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句忠告算是我报答你救命之恩的一个礼物。哦，我还帮你准备了个东西。”一个奴仆双手捧着一个金属盒子，慢慢走到凯拉跟前，并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把崭新的爆能手枪，还镌刻着王朝的标记。凯拉拖动僵硬的双手接过这份礼物，小心翼翼地将枪装在腰间的卡扣上面，才说道：“谢谢您，长官。”

“如果你对那段杀人的回忆感到不快的话，我可以让我的高特人帮你治疗。”

“谢谢长官，不过我想不需要了。”凯拉赶紧说。

“那好，你可以离开了。”

凯拉出去后，才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她擦去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狼狈地离开了建筑。

来到外边，她看到十几艘星舰在天空中，陆续降落至星泊上。凯拉一眼认出那是从港口星球归还的队伍，愣了一下，便飞快跑去。她在人群中不断眺望着，眼神焦急，终于，她看到了那名熟悉的黑发少年。

“詹米！”听见凯拉的呼唤，走下星舰的詹米才刚刚循声看去，凯拉就已经冲到了跟前，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听说你们遇袭了！……还好你没事。”詹米一下子有点脸红，只轻拍着凯拉的肩膀安抚她：“是啊，我比较走运吧。”

凯拉看到星舰里，还有不少穿着拘束装置的走私犯被押送下来，人数很多，于是赶紧问道：“剩下的士兵呢？”她也这才注意到，回来的基本都是这一次的新兵。

“呃，参谋长迪恩斯让新兵先押送犯人回来，自己带着老队员组织了先遣队，去了欧旺星。”詹米回答道，“可能是……为了抓捕那个女孩。她逃去了那里。”

沈书涵。凯拉现在每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回忆起她留给自己的那个眼神，心脏像被紧紧绞了一下。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问詹米：“你现在还有别的任务吗？”

“我？暂时没有了，怎么了？”

“离轮到我巡逻还有几个小时。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即使阿克塔属于比较偏远的行星，但用于在星球表面的飞行器交通也很完善。凯拉和詹米，租了一架小型飞行器，驾驶着它飞出主城，飞过远处的山岭。最后，他们回到了那个镇子。

过去了几天，镇民们还没有从上次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看到凯拉和詹米两人后，人们纷纷退避，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再忙自己的事情。就连几个在街上追逐打闹的小孩在看到他们后，都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他们害怕我。凯拉告诉自己，心中的悲哀之情油然而生。在自己的故乡，她曾是个谁都敢来捏一下的软柿子，每次都是詹米帮她赶走那些烦人精。所以，每当远征的士兵归来时，凯拉都在迎接的人群里，看着凯旋的战士们，与人们一同送上敬佩的目光。她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被万众敬佩，这样一来，便不会有人再敢欺负她了。之后，她应征入伍，经历了一整年的训练，终踏了上了征途，为了人类而战。

可现在，她看到镇民恐惧的样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们绕过了居住区，来到后面的一片野地上，那里有两片看起来刚翻新过的土地，和两块石墩。那是简易的墓碑，代表着这片土地里面，埋葬着两个老者。

即使有心理准备，凯拉在见到这一幕时还是鼻头一酸，赶紧咬着手指，没让哭声出来。许久，她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慢慢地放低身子，在墓前跪下，轻声说道：“对不起。”

说完，她解开胸前的口袋扣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朵自己摘的花。花有些被挤压变形，但洁白的花瓣一尘未染。凯拉把它们放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她把花依次放在两人墓前，站起身来赶紧抹抹眼泪，对詹米说：“我们回去吧。”

詹米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到头来只能说：“他们会理解你，他们不会恨你的。”

“不是的，他们应该恨我，我说不好……”凯拉喃喃道，“……但她一定会恨我。”

凯拉又想起阿莲娜的话来。这两个老人是战士，是叛逃者。

他们并不是无辜的，而自己也不是。手上沾的血，恐怕这辈子无法洗净。

如果说，自己的那一枪给他们降下了死亡的惩罚，作为他们叛逃的代价。那么，属于自己的惩罚，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由谁来降下呢？

关于最后一点，凯拉心里有个明确的名字：沈书涵。

飞行器离开了镇子，向群山飞去。而墓前，那静静躺在那里的两朵花已然生机不再，不久后也将化为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