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旺-4

【…吉兰之变发生前,原中央宁面对叛乱割据的势力,采取了更温和的政策。先王指派了使臣前往各个势力所处的星球，意在通过和平协商的手段，来处理各种问题……（中略）……其努力已初见成效。但也就在这时，一场足以被人们永远记住的政变，发生于人类帝国的心脏——吉兰。（中略）

……针对这一变故，人们从未停止过争论。有人认为，如果吉兰之变没有发生，先王成功以协商为主要手段平息了叛乱，人类文明会迈向一个不统一但可共处的新纪元。但无论如何，王朝派却始终坚持先王的计划是无法成功的，是王朝势力的登台趁早戳破了先王的迷梦。这样的争论甚至演变成冲突，其中就包括前文提及的“柳族灭门事件”……（中略）

我私以为，事到如今，这样的争论已经没有意义。人类的许多往事，都在那场席卷宇宙的悲恸中被抹除。我们作为幸存者，与其纠结于过去的孰对孰错，不如先往前看……］

——摘自凯拉·金的《铭刻录（纸质）》

帕斯卡顺着指示来到主城的一栋建筑里，里面没什么灯光，只能依稀看见几个人影，中央的那位，就是自己不久前才打过交道的大祭司安娜。

“我来了，教团的诸位。”他在与安娜保持一定距离的位置站定，“所以，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要和我私下谈？”

“我刚刚接到消息，沈书涵已经逃到了欧旺。这已经是你们第二次失败了。”安娜说道，“在二十天后将要开展的针对［潜沙］的讨伐战中，我要你的改造人部队以抓捕她为最优先级，脱离阿莲娜.波纳巴的指挥，单独为了此目标行动。”

她说话的语气不像在商量，而是简单地传达命令。帕斯卡于是淡淡回应道：“……这有违中共亭的最高指令。”

“现在我的话就是最高指令！”安娜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声量，接着又用有点轻蔑的语气说，“你应该清楚王朝势力是如何控制中央庭的。没有黑洞教团在背后操盘，你们的皇帝早在坐上皇位前就被各大贵族赶下来了。所以，为了你的主子，执行我的命令。”

“你们为什么如此重视此事？”帕斯卡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生气，只是继续表达自己的疑惑。

安娜在暗处看着帕斯卡，许久才回答：“和我们辅佐王朝的原因一样，是为了全人类。根据预言，厄兆之女所拥有的力量是我们人类前所未见的——超越空间、超越时间、超越生死，乃至超越现实的终极力量！……这个世界恐将无法承受。”

“可万一她并不是厄兆之女呢？”

“万一？”安娜很不屑地说，“我们黑洞教团不会寄希望于万一，而要让一切走在正轨上。［潜沙］不过就是所有反叛势力中的一个，短时间内掀不起风浪。但沈书涵，不，厄兆之女，是足以高于计划中一切的特殊变量。”

一阵沉默后，帕斯卡回答：“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就在欧旺星，刚刚得救的书涵看着眼前的少年，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还是那少年先淡淡开口了：“你找我们？”

书涵咽了口唾沫，才回答：“对…如果你是潜沙的人。”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我们有个新兵了。嘿！提桑格——！”被叫做提桑格的老者还正端着个望远镜，去追随那巨兽离开时留下的尾尘，听到呼唤后又赶忙过来。少年指指书涵，问：“你看看，她合格吗？”

提桑格朝书涵礼貌一笑，随后，他的瞳孔又突然消失，眼球来回在纯白与纯黑之间切换颜色，把书涵吓了一跳。几秒钟后，他又一切恢复了正常，才说道：“她没问题。年轻、强壮、受过训练……和你很像。”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投靠你们的？”书涵困惑地向少年问道。

“欧旺也是可以接收到一点信号的，我们知道有个长相特别女孩被通缉。那你还能是来干什么的呢？”少年脸上一直挂着轻松甚至有点慵懒的微笑，“我是埃卡洛斯.巴科勒，潜沙部队的狙击手，欢迎来到欧旺，沈书涵。”

贾柏林却在一旁骂骂咧咧的，“我觉得欧旺不欢迎我们。刚才差一点就被吃掉了！”

提桑格听到后，呵呵一笑，解释起来：“荷拉肯。这是那巨兽的名字，意思是大地的子嗣。它们终日在地下穿行，只会被巨响，以及不自然的能量反应吸引到地面，发动攻击。”他顿了顿，“我们听到爆炸声后，就知道肯定会引来荷拉肯……你们身上有身戴盾场设施吗？那东西会持续的输出能量，会把你变成一个荷拉肯诱捕器。” 书涵表示自己身上就有，而提桑格则让她交出来。

可书涵却没有立刻照做。过了片刻，只有埃卡洛斯貌似意识到什么，默默转过身去，提桑格见状，也急忙扭过头，唯剩贾柏林还傻站在原地：“你快给他啊，你不会还想再见一回那怪物吧？”

书涵的脸蛋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她忍无可忍地冲贾柏林喊：“你也给我转过去！”吓得他赶忙照做。书涵这才气呼呼地解开衣扣，将上衣褪去，将心口处的盾场装置取下，又匆匆把衣服穿好，才低声说：“可以了，给。”

提桑格慢悠悠地转过身，有些尴尬地说了声抱歉，才将装置接过来收好。然后，他和埃卡洛斯才带着二人往石林走去。

一路上，书涵问了好几个问题，而埃卡洛斯则帮她一一解答。有时候，提桑格还会补充上几句。就比如：他们现在正执行勘探任务，寻找适合建设根据地的地点，以及监视附近到来的星舰，现在，一整支部队就驻扎在那石林里面；还有，他们身上穿的是反重力战衣，是专门为了可以在空中快速移动又能避免引燃空中晶尘而设计的，启动后，人就像进入失重状态一样，会在空中向上飘浮，再借助腰间的喷气装置，就可以在空中灵活行进，当然，实际操作难度还是比单兵飞行器高个不少；以及，欧旺之所以能在地表出现大量真言晶尘的原因——

“荷拉肯有目而不能视，有翼而不能飞，只能在地下漫无目的地爬行……”提桑格说道，“它们的利齿帮它们粉碎挡在面前的一切东西并吞入腹中，包括原本深埋在地底的真言晶……不过，它们消化不了这东西，所以会定期来到地表，将其排出体外，也就有了你们看到的遍地晶尘。

它们把我们渴望的财富送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方，你能想象，当时人类发现这里时，是有多么欣喜若狂！真言晶向来因开采困难而稀缺，而这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可是，人类虽然很轻松地击败了欧旺星人，却败给了荷拉肯，而且败的很彻底。

开采晶尘的队伍有去无回，一次又一次被荷拉肯撕碎。于是，人类试着引它们出来，再杀掉——又失败了。星舰搭载的火力不足以去击穿荷拉肯无比坚硬的外壳，反倒是荷拉肯，它们中任何一个只要朝着天上张嘴吐息，就能形成一片晶尘风暴，让大量星舰直接失去动力。人类在大远征时期经历过无数场与异星生命的战斗，从未有哪一战败得如此耻辱。

于是，他们找来被俘虏的欧旺人，逼问他们说出战胜荷拉肯的办法。我当时也在场，欧旺人的国王只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有一些东西，注定是不属于你们的。”提桑格说话这句话时，语气里夹杂着敬畏与惶恐的复杂心绪。

“你当时也在场？”书涵问道。

“是啊，那会儿我还年轻呢。”提桑格笑着指指额头上的纹身，“我是旧中央亭的使节，帮看翻译异星语的。”说着，他还掀开鬓角许久没打理的头发，露出了一片金属皮肤，那是被改造过的象征，然后接着说，“在我把那句话告知当时领军的米利坦特（战子）后，那家伙立刻下达命令，于是，他们便杀光了所有的俘虏，也就是……几乎全部的欧旺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在那之前逃走了，这些人，为［潜沙］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他的声音里充满哀伤，“后来因为中央庭政变，军队集体撤离，但我留了下来。因为荷拉肯，这个粉碎了人类的骄傲的物种，也彻底征服了我的精神，我愿意用余生去研究它们，哪怕我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话语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石林里。无数怪石简直是天然的掩体，一个个人影藏在后面，露出半边身子警惕地打量着书涵，下一秒，书涵却又看不到他们躲在何处了。她只注意到这些人当中也有些不同的异星人，而且，基本都装备着反重力战衣。

“我得带你去见利恩，我们的队长。”埃卡洛斯边说边环顾四周，叫了一声：“诺阿！”

一名异星少女听到呼唤，缓缓从一块岩石后面走来，她并没有穿着战衣，而是一身土黄色的长袍，一副巫女的打扮。她的皮肤白皙如纸，紫色的双目胆怯地看着他们，神色诡异地缓步走来。看到她长着两个红色的特角，贾柏林惊叫道：“你们这里还有个高特人？！”

少女瞪了他一下，又把目光挪走。埃卡洛斯在一旁帮忙介绍：“对，她叫诺阿，不太喜欢和外人接触，所以你没见过……诺阿，利恩在哪呢？”

诺阿眼神游离，听到埃卡洛斯在问她后，也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利恩和一班士兵外出了，应该要日落……或者明天才回来。”

“什么是［高特人］？”书涵悄悄问贾柏林。自己见过的异星人本来就很少，像诺阿一样的更是闻所未闻。贾柏林于是向她解释：“高特人是精神向导，他们可以通过肉体接触来读取思维，并且引导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探寻，什么抑郁、失忆一类的，都能被治疗。在他们被人类征服后，一般都被发配从军，来治疗士兵的战后创伤以及精神问题……”贾柏林这才察觉到诺阿阴暗的眼神正看向自己，很识趣地闭上嘴巴。

但书涵却又脱口而出：“帮帮我！”

看到周围人不解的样子，书涵向他们解释起自己吸入晶尘后看到幻象一事，最后又说：“拜托了。”

自己看到的幻象都只呈现一个个碎片，但她却在心里莫名清楚，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就像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那般。她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知道自己的蓝眼从何而来，也不清楚休伊的过去。她一直试着去忽视这些事情，但接连呈现的幻景，就像在催促她、诱惑她，一定要弄个明白。

诺阿静静听着，最后给出了回应：转身便要离开。但埃卡洛斯叫住了她，随后，二人用别人听不懂的高特语交谈起来。

“我不想帮她，”诺阿直截了当地说。

“她不是外来者，她被敌人通缉，转来投靠我们，提桑格也说她合格了，她现在，也是［潜沙］的一员。”

“你怎么如此轻易地信任了她，埃克？我才刚和这个人见面，没理由去帮这个忙。”诺阿仍然显得很坚决。

埃卡洛斯继续解释：“我想让你帮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们的誓言。”他把一手放在心口，“帮助值得帮助的人，拯救需要拯救的灵魂——我因为这个才带你叛逃的，记得吗？”

这次，诺阿明显动摇了，埃卡洛斯则趁机说：

“我救了她的命，现在她的心灵要由你来拯救。你愿意信任她么？”

诺阿无言沉默。半天，她才微微侧过头，对书涵说：“跟我走，人类。”她又低声对埃卡洛斯道：“希望她真的是个值得拯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