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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死而生(一)

世间末路

宁静之日(二)

  人历1995年

  “这么快?”钧小姐指尖燃起的白色火焰化作一张白纸,她手一挥,白纸飘至我面前,说:“这次要多少年?”

  钧小姐的眼睛大而长,双眼皮的弧度很精致,眉毛浓而细,形状凌厉,像一柄剑。鼻子小却高,鼻头尖翘,让我联想到某种幼年鲭鲨,猩红的薄唇向下撇着,像是一道刀痕。她穿着白衬衫和黑百褶裙,坐在一张厚重宽大的黑色皮制沙发上,翘着腿,胳膊肘撑着扶手,头歪着,手支着下颌,眼神显得慵懒。

  我看着钧小姐,苦笑了一下,联想起以往看过的关于满足人愿望的神祇的文艺作品,不禁感叹,她确实不一样,是个真诚又善良的神祇。第一次与钧小姐相见是在梦中,当时似乎在做噩梦,钧小姐擅自闯进来,将追逐我的鬼怪斩杀,对我说,我叫钧,我想跟你做个交易,条件虽在一般人看来百害无一利,但我觉得你需要。

  我说,什么交易?

  钧小姐说,卖给我你的命。

  我控制不住地咧起了嘴,说,好哇,多少钱一年?

  钧小姐也笑了,她说,别这样高兴,是你给我钱,买我收走你的命。

  我皱眉,说,你咋不按套路出牌呢?电视上演的向恶魔贩卖生命,恶魔不都会给予丰富的报酬吗?比如一年换几百万,十年换一个超能力啥的么?

  钧小姐也皱起了眉,说,你电视看多了吧?你们人总把自己太当回事,谁对你们的寿命感兴趣啊?最后问你一遍,买不买,不买我走了。

  见钧小姐作势要走,我连忙开口道,买买买,价怎么定的?

  钧小姐说,第一年五千,第二年六千,第三年七千,依次累加,一次性买五年打八折。

  我说,买一年的意思就是我少活一年吗?

  钧小姐说,对,最后你会自然死亡。

  我说,那我还能活几年?

  钧小姐说,你能活到七十七岁。

  我说,我现在没有多少钱,以后还可以买不?

  钧小姐说,你床下有个图案,用自己的血把图案描一遍,我就出来了,你死之前,我一直都住在这里。

  钧小姐话音刚落,我就醒了,摁亮手机一看,凌晨三点,忽然心觉可惜。以往我失眠严重,很少有三点前睡着的时候,今天好不容易早睡,却被迫醒来,实在有些可惜。醒都醒了,就看看床下究竟有没有钧小姐说的图案吧,这么想着,我挪开了床,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那片深厚的灰渍,眯着眼睛仔细查看。

  是有个图案,还真有个图案,强光下的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看见一片隐约的图案。我想去拿拖把清理灰渍,但转念一想方才钧小姐说,我一直住在这里,改变主意,去厨房拿了擦桌子的布,浸湿后,细心地擦拭起来。

  图案很简单,是一个白色的正圆形,整体大约半平方米的面积,图案虽大,但还好不复杂,应该描一个轮廓就可以了吧?不然整不好还没见到钧小姐我就先翘辫子了。我可不敢自己了断。

  我的家庭和睦,生活平顺,追忆过往似乎也并无值得记念之事,像幽暗地道里的水洼,寂静而浅薄。我预感到未来五十三年也将与前二十四年一样,回首一眼看到开端,展望一眼窥到结尾,实是无趣。所以我想到了死,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是死。高中时,我偶然间产生了一个设想,会不会这个世界的死,是通向下个世界的钥匙,每种钥匙都能打开不同世界的门。无数扇门后的下个世界都有各自的性格,只有它喜欢的钥匙,才可以打开它的门。而钥匙并不是于此世诞生时就固定的,而是可以雕琢塑造的,比如,我认为此世普遍价值观评判中的最好的下个世界的钥匙,要依靠尽早斩断人事牵挂来获得,简单地来说,就是越早不后悔地死亡,越有机会进入那最好的世界。好的总是不易获取的,此事也是同样原理,死虽然可以是自杀,但不能采用如同跳楼或溺水这样急促而不可反悔的方法,只可以用譬如将自己饿死或者渴死这样漫长痛苦且有回心转意机会的方法,这是最后的考验,不但需要决绝的死心,更需要坚定的意志。唯有意念强大之人,才有资格进入那最好的世界。深夜失眠时,我常眺望远山,似乎那个娇俏的需要你今早表明心意才可进入的世界,就在远山蓝白色的光芒之中,我也常因此幻想而愉悦,因为这让我尝到了虚幻的决定自己命运的甜头。

  但每次虚幻的喜悦都不会长久,我会很快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胆量,也没有如此坚定的决心。每每想到这,我又会不禁沮丧。

  直到遇见钧小姐。

  我一度将钧小姐当作那个令我向往的世界的具象化身,其实我也不知道缘由,听她提出那神秘的交易之后我就这么开始这么认为了。钧小姐若是看见我为了获得她的青睐而努力工作赚钱,应该会原谅我勇气不足这一缺点吧?我相信会的。

  手指的伤口划过白色圆形的轮廓时,针扎般的刺痛随之袭来,我皱紧眉头,看见血痕亮起的熹微的光转瞬熄灭,为什么不管用?不会真的要涂满吧?我想起钧小姐漆黑的眸子,穿衣出门,在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营业药店购买了纱布与止血定,又辗转去另一家超市购买了一柄美工刀。美工刀刃划破手腕时,我的心急促地抽搐起来,柔软的红色无力地伸展臂膀企图拥抱白色的刀刃,却因虚弱而未果,只得粘稠地坠落。这自然是不够快的,我跪在暗红圆形前,用力地捋着小臂,盲目地将伤口像毛笔一样按压在白色圆形上。

  记不得究竟涂抹了多少遍,直到头脑昏沉,浑身发麻,几近晕厥才终于被一股尖锐的灼烧似的刺痛回应。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本洁净沉寂的白色圆形已被暗红抹花,随着灼痛袭来,血迅速褪成白色,燃起幼小的白焰。须臾后,白火苗猝然熄灭,烟尘爆炸一样涌起,迅速飞扬。我跌坐在地,看见钧小姐的身影现于正在逸散的白烟之中。

  耀眼的月光照透薄烟,钧小姐美艳的脸庞逐渐清晰,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我是一所高中的计算机老师,相当轻松,上课不用讲太多知识,潦草敷衍过后,给学生布置好任务,就无事可做了。其实计算机课本就可有可无,成绩不计入大考排名,所以没人什么认真学,认不认真讲也无所谓,只需要每天来学校发四节课呆,就能回家了。以往没有目标,自然也不会想着干兼职赚钱,钧小姐的出现彻底却改变了我,现在的我,是为那个娇俏的世界而努力,是为了钧小姐而努力。工地搬砖的活是从早晨六点半到中午一点,学校的课都在下午,所以并不互相影响。由于和居住小区物业里管事儿的人是大学时的好友,所以虽然没有保安证,但也被他破格录用了,不仅如此,他还在我的请求下,将夜班全都安排给了我,从晚上七点上到早晨六点,正好下了班接着去搬砖。工地搬砖一天二百,一个月六千,当老师一个月实发工资四千上下,当保安一个月两三千。白天晚上都有事干,这日子过得,真他奶奶的充实。

  后来我仔细算了算,我一个月可以到手一万二三,除去生活费,可以存下一万,一年就是十二万。按钧小姐所言的价格来看,五十三年累计需要花费一百四十二万,假设每回都一次性购买五年,经过折扣的价格便是一百一十三万,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十年出头就可以存够了。但,讽刺的是,我未有寻死计划时,生活总是平静,有了死心,反而变得波涛汹涌了。

  注定使我铭记终生的那件事发生在初见钧小姐的三年后,那天夜里,我照常在小区巡逻,转到一半饿了,从兜里掏出吃剩下的一个韭菜包子,正准备往嘴里塞,电话响了。我叼着包子,掏出手机,刚看请来电显示上的边庆二字,我的心就猛地提了起来,是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以往上学时我住在家里,一个月都和他说不了几句话,更不必说如今了,算上这次,他也只给我打过三回电话,第一次是祖父病危,第二次是在高考结束时,他问我考得怎么样,第三次便是今天。

  我连忙把包子装回塑料袋,接通了电话。

  “你妈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在第一医院,刚送进急诊室。”父亲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

  “怎么回事?”我的脑子猝然一沉。

  “来了再说,我在医院大门接你。”

  我飞奔回家换了身衣服,搭车前往第一医院。对于我计算机教师的身份,母亲很满意,她在外人面前提起我时,语气尽是骄傲,她常说,我女儿是个老师,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人才。但只有我和父亲知道,母亲满意我计算机教师身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老师这个职业的伟大。其实这件事是在母亲去世后我才从父亲嘴里得知的,父亲说,你妈高兴你当那什么计算机老师,其实跟老师这个职业屁关系没有。一开始她很不高兴你当老师,因为她觉得当老师很累,你会休息不好,但她觉得不论怎样,这都是你的抉择,只要是你的抉择,她都会尊重,所以她从没提过反对的意见。但自从你跟你妈聊了工作的事,她觉得你不会因此受苦受累,才真正放下心来,才真心高兴和满意。当时虽然不知道母亲的想法,但心里总觉得不能让她知道我夜里还在当保安。

  我抵达第一医院时,已经凌晨两点了。对于我所在的小城来说,凌晨两点早已到了休息的时间,阴云无月,路边无人,车辆稀疏,甚至夺人健康的疾病也仿佛配合氛围一般陷入沉睡,医院大门左边的路灯坏了,父亲站在黑暗里,出租车刺眼的白色车灯照亮他的时候,我的鼻子不禁有些发酸,他并不宽阔挺拔的脊背似乎抚平了我心中的焦虑。

  “怎么回事?”我问父亲。

  “你不是很久没回过家了么,你妈想你了,但又觉得你在忙自己的事,也没打电话打扰你,晚上做了个水煮鱼,想着送过去给你改善改善伙食。”父亲递给我一支烟,也叼了一根在自己嘴上,他低头看着红色的正燃烧的烟头沉默须臾,说:“你妈那个人你也知道,眼神不好,又笨手笨脚的,她怕你已经吃过晚饭没肚子吃她做的鱼,就着急忙慌地想往你家赶。刚入冬,天黑的早,三楼的声控灯也坏了,她又心急,一个没注意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摔一下咋就摔进急诊室了?”

  “我也不知道。”父亲蹲在马路边,迷茫地抬头望着我,他苦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绵长的走廊漆黑一片,只有急诊室门上的标牌亮着刺眼红光,父亲蹲在门边低着头,不发一言,红光笼罩着他,像一朵云唯独在他头顶下着血雨。我在稍远处靠墙坐着,身边的安全通道标牌有气无力地闪烁着绿色的光,我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或许是由于每天连轴工作,我坐着竟睡着了,还睡得很死,直到翌日下午才醒来。

  今日未有平时初醒的困倦,似乎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依旧是阴天,但下起了雪,云像泼洒在纸上的纷乱墨迹,有的色深,有的更深。雪是干瘪的粒状,每粒都像裹着凛冽的寒气,从未闭的窗户掉进来,悄无声息地融于热气。父亲站在窗前,逆着灰白色的光,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到滤嘴,他低头看着窗台上的那盘生出嫩绿小芽的蒜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样?情况严重吗?”我坐起身,看着父亲的背影,犹豫了半晌,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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