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堂兄

休假第二天，越冬接到久违的一通电话。

　　她踌躇良久，那电话就挂在手机屏幕上，似乎来电人很有耐心，一如既往。

　　她轻叹，只能接起。声音有一瞬的凝滞，终于还是清晰地吐字出来：

越冬“哥。”

毕雯珺“珞珞。”

　　毕雯珺的声音也仍然好听。就像他念出她的名字，还是老样子。

越冬“我……”

毕雯珺“我知道你改了名字。让让哥吧，我还不习惯。”

　　极轻描淡写的一两句话，半是开玩笑的样子，一语带过以后，就剥夺了她反对的权利。他那一边还隐隐传来车子行驶的动静，想是在路上。

毕雯珺“我快要到京州了，大约晚饭时候能腾出时间来。要来和哥吃个饭吗？哥请客。”

　　毕氏集团最年轻的掌权人，上一回见报是3.7亿的项目落户京州。娱乐圈最年轻的影后，单一部电影片酬就数不胜数。他语气轻快，却好像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知道越冬最喜欢哪家的杭帮菜，拍一拍钱包，只说哥请客。

越冬还是没能狠下心。她其实被许多人骂过，尤其是越余香，她说不合时宜的心软会给她带来灾难，但那是毕雯珺。即便物是人非，她仍记得当年年幼，他一次一次把她护在身后。

当然，这也是她如今仅仅能够给他的一点心软。

　　毕雯珺订的也是北京最有名的杭帮菜。

毕雯珺“不及杭苑，但也算能入口。我来过两回，就想着要带你来。”

　　黑色高定西装，金丝眼镜文雅，猫一样嘴角上翘，优雅又温润。这是越冬的堂兄，她大伯的独子，毕雯珺。三年以前，他硕士毕业，很快接手偌大一个毕氏，生意做得顶好，在他手底下，毕氏集团已经可以跻身津都前三。

　　所以呢，两年，京州与津都之间不过两三小时车程，他只是想过。越冬手下动作紧了又紧，没问。问了显得太过在意，其实她想佯装云淡风轻。

　　她只是笑了笑。

越冬“我也来过，我倒是觉得这儿做得更好，毕竟杭苑是十年以前的事，算过时了。”

　　她把感情看得挺重，哪怕只是堂兄妹。她是独生女，常懿比她更小，常懿的亲生哥哥毕珏生自小独来独往更不与他们一起，能够在烟花之下让她爬上肩膀的，也就只有毕雯珺而已。

　　他爱护她很多，所以后来断联，她心里更有气。

　　有一会静默。后来，是毕雯珺挑了嘴角。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仍是很和煦地开口：

毕雯珺“前两天，看了你拍的电影。我太忙，头一回看。你知道，我没学过两天艺术，文艺片，我看不懂。”

　　文艺片，说的就只能是《太阳不灿烂》。

越冬“想看懂，去哪都能看懂。”

　　越冬不轻不重地刺他。

毕雯珺“珞珞，我只想找你来吃个饭，聊会天。”

　　毕雯珺还是有点支撑不住。他习惯了少年时柔软的那个妹妹，小他五岁，高马尾摇曳，看见他时露出漂亮的笑容和两排白牙齿。眼前的女孩，不叫毕珞，叫越冬，她竟然显得刻薄。

越冬“两年没吃也没聊，还有捡起来的必要吗？”

　　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一刹那，越冬眼底竟然弥漫热意。

　　她跟随越余香离开毕家，起初与毕家的亲戚还常有联系，后来渐渐也就搁置，唯常懿始终还在她身边。她本以为自己也能一直有哥哥的，但他好像凭空消失。两年前她求助无门，打他的号码，十几次，她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过。

　　医院的走廊那样冷，她待了整宿。如若不是第二天拖着麻木的躯体回到学校，正遇上现场海选的裴宥西，也许她早找个僻静的地方悄悄死去。

　　喉头梗塞。

毕雯珺“珞珞，我……我当时不知道这回事。”

　　这话说出口，毕雯珺自己也觉得好笑。那时候他接手集团不到一年，手底下难免有状况。那一回出现了大的纰漏，他不眠不休干了三天又大睡整天，再醒来时，满手机的未接通话。

　　他打过去，越冬的声音轻轻的：

越冬“没事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可能要没有这个妹妹了。

　　他无法告诉越冬，此后失联的所有时间，都是他的不敢面对。不敢面对当时囫囵错过电话的自己，不敢面对当时走投无路的越冬。

　　不敢想，可是总是强迫自己去想。二十岁的、瘦弱的越冬，在医院掉了整夜的眼泪。她不想弯曲膝盖去求已然离异的父亲，也不敢打扰二伯，手机打开又关闭十数次，最后拨通以为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的电话，得到的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忙音。

　　每每想起，就看见她的泪眼朦胧、看见她的绝望。

　　再重来，毕雯珺会把那时的自己千刀万剐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