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了却无

谢青衍恰到好处的问了句：“他为什么带你走？”

是啊，那么多的人里面，为什么偏偏是她呢？花满枝直到很久之后才弄清楚。

奉纪儒将她带回了奉家，收她做弟子，教她仙术。

花满枝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过去，说不定还有机会去传说中的灵都看看，看看传说中掌轮回的临厓上仙，能有机会得知她素未谋面的父母的下落。

但是她错了，自她答应来到奉家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她自一个贫穷的山村出生，她的前半生接触的都是一些朴实的农民，自然不会想到像奉纪儒如此这般的身份，怎么会没有野心。

将她带回奉家，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花满枝突然满脸憎恶：“他居然妄想成佛，妄想存在于轮回之外。”

要知道，就连诸天神佛都不可能不入轮回，奉纪儒可谓是痴心妄想。

她发现奉纪儒总是带些奇怪的东西回来，却从不避讳她，甚至还告诉她是什么。

奉纪儒第一次带回来的就是赤槿花。

赤槿花邪性的很，毒性一旦进入肺腑，虽不致命，但会让人活在幻想之中，最终分不清现实。

天底下少有不被赤槿花迷惑的人，而她花满枝，就是其中之一，连奉纪儒都不能幸免。

但是在奉纪儒的计划中，赤槿花的存在必不可少，所以花满枝出现在了奉家。后来奉纪儒开始豢养雾里花，雾里花似人非人，没什么伤害性，但那是一种媒介，一种奉纪儒修炼禁术的媒介。

据奉纪儒所说，只要能修炼出神骨，就能成佛；但普通人修成仙都很难，何况是拥有神骨，灵都众仙除去谢青衍与江浔，寥寥无几。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根骨头，成神之后很有可能成为神骨，不然就是根普通的骨头，只是稍微有灵气些。

奉纪儒就是想将自己的那根骨头取出来，以千千万万的灵骨饲之，置之死地而后生，煅练成神骨。但是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够承受生剥灵骨的痛苦，那比生不如死还要生不如死。

生剥灵骨尚且如此，那神骨呢，只会更甚。

谢青衍不着痕迹的看了江浔一眼。

江浔尊号临厓，灵都众仙以及九州百姓都尊称他为临厓上仙，事实上应该是上神。

他抽自己神骨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是一声不吭还是嘶喊出口，谢青衍猜应该是前者。

他太清楚江浔的性格了。

江浔是一个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性子，不会轻易声张。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青衍有些低落的情绪，江浔默默地抬手捏了捏他的手指。

谢青衍一顿，无声的回握过去。

再一抬头，方才那些复杂的情绪统统不见，似是从未出现。

事情的发展到这里开始，之后的谢青衍大概都能猜到了。

生抽普通人的灵骨是逆天的，会遭天谴，因为一个人若是没有灵骨，则无法进入轮回，久而久之自然会魂飞魄散。

世间万物有它自己的规律，若是本不该它消散的时候魂灭于世，自然会遭到诸天神佛的惩罚。赤槿花可以将人送入幻境，在被赤槿花带入幻境时，抽出灵骨，放入雾里花的身体里，最后以雾里花活祭自身灵骨。

在赤槿花造就的幻境中，被生剥灵骨的人误以为自己还活着，自然是骗过了诸天神佛。

所以这么久，谢青衍从未接到过诸天神佛的指引，找过奉纪儒。

谢青衍眼一眯，正是因为赤槿花制造的幻境能逃过诸天神佛的眼，所以那回神佛才会将所有赤槿花毁去，不曾想却让人钻了空子，偷去了那么一两株。

邪念一旦种下，只会愈加茂盛。

“满枝姑娘，我还有一个疑惑。”谢青衍道：“外面相传奉纪儒早已身死，你是如何还能得见的？”

倒是花满枝听到这话觉得好笑：“若真是如此，那倒是他的计划了。”

花满枝每隔几日就会见到奉纪儒，每次见到他，总会有雾里花死去，但是这次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奉纪儒了。

她是恨他的。

赤槿花有剧毒，虽说能制造幻境乱人耳目，但是时间一久，现实之中的肉体就会慢慢溃烂，慢慢变得不像人，幻境是现实的映照，在幻境中的人自然也会慢慢腐烂，但身处幻境之中的人却深陷赤槿花带来的极乐，自然不会知晓实情，认为自己依旧是生前那般。

花满枝是少有的，不会被赤槿花迷惑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在某日意外自水中倒影看到自己模样时的感受，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想杀了奉纪儒，那种痴心妄想的人怎么还有资格活在世上？

花满枝道：“据我所知，奉纪儒的禁术已经修炼到了瓶颈，他有许久没有再上一层了，近来死去的雾里花越来越多，那个山洞已经快堆不下了。”

那个山洞是哪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在不久之前，奉长秋还闯入过，那小山一般高的尸堆，在小小的奉长秋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谢青衍如今都明白了，这个美人巷是赤槿花制造的幻境，难怪他们本在奉家，却突然来了此处。

“公子，您真的能帮我们吗？”

谢青衍很少有这种被他人质疑的时候，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松云君，现在......他勾唇一笑，他也是高高在上的松云君。

他答：“自然。”

他已将事情大致弄明白了，只是不知这奉纪儒与那闭关的奉扶什是什么关系。

......

窗外阴雨绵绵，黑沉沉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风一吹过，时不时裹挟着一阵花香。

是赤槿花。

谢青衍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神思早已远去。

谢青衍与江浔第一次见，便是在这样的雨天。

灵都本没有天气变化的，谢青衍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便使了个小法术，将灵都除去往生台外的所有地方变得像人间一样，有了晴雨。

他是感应天地而生的，是灵都的第一位神，如果他愿意，他本可以成为诸天神佛以上的存在。

灵都的生活是漫长且无聊的，往生台的诸天神佛平日里除了念经还是念经，那时候灵都除了他就只剩下一些小仙，他性子又冷淡，在灵都仙愈来愈多的时候，便一个人搬去了最边上的了却无。

了却无的下面，便是九州不中天。

灵都了却无实在是太过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仙踏足，灵都的仙对松云君，皆是又敬又怕，若无什么必须要惊动他的大事，是无人来这了却无的。

当然，一般惊动他的大事，都是诸天神佛直接布下指引，也轮不到他们。

那日灵都濛濛细雨，天也阴沉的很，谢青衍坐在窗前泡了一壶自九州带上来的好茶，正不紧不慢的喝着。

雨丝偶尔随风飘进窗来，濡湿了松云君苍白修长的手指。

烟雨朦胧中，乍见有人执伞前来。

其中一人是灵都往生台的引者，尊号怀生君；除往生台诸天神佛外，谢青衍最不愿见的就是这位怀生君。

也不知今日吹的什么风，把八百年不曾踏足过了却无的人吹了进来。

待走近了，谢青衍才看清另外一人的模样。红衣白袍，过长的头发用木簪挽起一个小小发髻在头顶，其余的全部铺散开来，与他白色的外袍形成强烈的反差；兴许是下雨的缘故，发尾略微有些湿哒哒的，但是他毫不在意，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把素色油纸伞，黑白分明的眼直视着前方，不紧不慢的跟在怀生君的身后。

谢青衍想，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不过如此了。

不稍片刻，怀生君便引着那人走近窗前。

谢青衍猛地将手中早已冷掉的茶送入口中，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而下，压制住了跳动过快的心脏。

再一开口时，一切都早已恢复平静：“怀生君有事？”

怀生君收伞向他微微行了一礼：“松云君，这位是新封神君，尊号临厓，掌轮回，往生台那边让小仙带临厓上仙过来见见您。”

谢青衍无语片刻，又不是九州那些个皇帝选秀，还专程带人来见见他。

松云君这鸟不拉屎的了却无，今日还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