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无舟渡

如今的九州对于谢青衍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谢青衍在灵都那会儿，其实也不常来九州，来九州十次能有八次是去极北的不中天，去那个人的住处坐一会儿。寻常时候，他能在不中天坐上一日，就什么也不做，灵都繁重的事务在这一刻仿佛不存在，他只有在这里才是最放松的；偌大的不中天只有一个人，谢青衍时常打趣道：“这么大的地儿就你一个人，不觉得孤独吗？”

奈何那人是比他还要冷的性子，只吝啬的给了他一个“不”，谢青衍对于他这冷淡的态度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给那双极好看的眼平添了几抹艳丽，似乎更好看了。

“怎的不让灵都给你送几个仙侍过来，你就嘴硬，这么大的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我常来，你怕是都会变哑巴了。”谢青衍端起不中天独有的茶饮，轻轻啜了口。

那人看着他又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回了他一句：“不是有你吗？”

谢青衍眨了眨眼，答非所问：“这天欲雪真不错，别的地儿还真喝不到。”就连灵都也没有。

两个人一坐一站，一个慢慢喝着茶，一个静静看着远方。

“天欲雪，一杯无。”谢青衍呢喃，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喝到。

他在六百年前到无尽海前，机关算尽，独独没有想过江浔失去记忆这个可能。他干了什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按照自己的安排，醒来的只会是完好无缺的江浔。

难道是他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环节？

“松云君，到了。”奉扶什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青衍抬眸打量着这无舟渡数一数二的仙门，中规中矩，不过度装饰也能一眼看出来实力；他对奉家的印象其实不是太深，或者说他对所有事都不太入心，只知道他还在灵都的时候，偶尔会听到灵都仙侍们私底下的谈话，知道有个奉家，乐善好施，接收弟子只看根骨，不看其他，不像有的宗门还要看财力，因为修习仙术本来就是件及其消耗财力的事情，一般的宗门不乐意养些不能为自己门派带来好处的人；那个时候奉家家主好像还不叫奉扶什。

奉扶什安排他们二人住下之后便离开了。

谢青衍不喜欢太热闹的环境，所以给他安排住处时，奉扶什可算是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么处既安静又不显怠慢的地方。

奉扶什很有眼力的没有问他另一位怎么安排，只一起领着他们到了住处。他不认识另一位，但见那周身的气势，单单是和松云君走在一起，就能彰显他的身份了；或许也是灵都的某位神君。

奉扶什也没想着去问那位是什么身份，虽然人都有好奇心，但是他活到这么久，走到奉家家主这个位置，就有足够自制力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不是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吗？他还想多活几天，说不定有机会飞升去灵都呢。

奉扶什走了，独留他们二人在这空旷的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江浔不说话是因为他如今记忆有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而谢青衍却是简单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谢青衍先开了口：“先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你或许有很多疑问，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没有记忆的江浔，凭什么无条件的相信他？

谢青衍觉得有点好笑，但他只是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并没有被江浔看见。

“我信你。”寂静的院子里突兀的想起一道嗓音，有些低沉。

谢青衍抬头，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他听见江浔继续道：“我相信你。”语气格外郑重。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在无尽海醒来的第一眼，我看到的是你，所以我，信你。”

这话听来，可信度是不太高的，因为我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一眼看见的是你，所以相信你不会害我，这不是胡扯嘛！

但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江浔。

自无尽海醒来到现在，从知道江浔不记得他开始，他心中总有莫名的烦躁，说不出来究竟是在烦躁什么，他很少有这种时候。

但当他听到江浔这句话时，那股萦绕在他心里的烦躁莫名消散了。

夜深了，但是谢青衍毫无睡意，或许是在无尽海睡得太多，又或许是其他东西。

他想的很多，思绪渐渐远离了肉体，直到一阵不太容易被发现的窸窸窣窣声响起，他才动了动。

谢青衍稍加思索，起身开门循着响声而去，不知不觉周围的景象变了，不再是白日里奉扶什带他们来的院子，也不太像是奉家任何一个地方。

周围的环境就像是山里的清晨，雾气茫茫，十步之外的事物就不大看得清了，但是待他走近时，周围的雾气又慢慢 散去，像是在为你引路一般。

谢青衍捻了捻隐在衣袖之下的手指，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前走。

突然白雾尽数散去，颇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白雾之后是错综复杂的巷子，夜色中的建筑物不是无舟渡特有的，一时之间他竟有些看不出材质。

白雾黑巷红灯笼，乍一看像是地府。

不过地府没人敢收谢青衍，他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魂飞魄散。

巷子横七竖八，像是个迷阵。

谢青衍没有贸然进入，就站在巷口，目光沉沉。

“小郎君，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一道清灵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谢青衍眯了眯眼，转过身，入目的东西实在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饶是松云君，也被恶心且吓到了。

单听那道声音，会觉得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子，但是现在谢青衍看到的，却是一张不能称之为脸的脸。只见那两只眼睛，一只紧紧闭着似是睁不开，另外一只倒是睁着的，只不过在向下流出一股一股黄色的液体；鼻子感觉被利刃一刀割断，留下一块腐肉，仔细一看好像还有东西在蠕动；最正常的，应该就是那张嘴了。

说正常也就是相对前面的要正常些，不至于那么恶心。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下面就是破破烂烂的衣服，手和脚隐在破布之下，谢青衍暂时看不清楚。

“我来找人，误入此地。”谢青衍答。

巷口顿时响起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很奇特，顶着这样一副“绝世容颜”，谢青衍仿佛看见了眼前这位因为开心弯起的眉眼。

“找人呀！在我们这儿，小郎君是找不到人的。”

找不到人，是什么意思？

她，暂且称呼为她吧，因为谢青衍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的语气说的好像并不是这里没有谢青衍要找的人，而是这里找不到人。

“天快亮了，小郎君快回去吧。”说完她就径直往巷子里走，谢青衍盯着她的背影，想看看她究竟去哪里，可是突然白雾四起，眼前的一切倏然消失，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在一棵硕大的花树下，一阵风吹起，火红色的花瓣纷纷落下，落到他的肩头，与雪白的衣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眼前除了这课树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一样。

可是那一声声清灵的“小郎君”似还在他耳边。

他再次看了眼那棵树，便打道回府。

进门的时候刚好碰见江浔从另一侧走来，他便停下脚步。

“你去哪了？”他问。

江浔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抓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将他拉进了屋子。

看着江浔眉头紧皱，谢青衍不免有些担心，他开始后悔昨夜盲目跑出去，现在的江浔记忆全失，他不清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修为如何。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昨夜……”江浔稍作停顿：“昨夜我看见了赤槿花……”

谢青衍瞳孔瞬间睁大，声音有些抖：“你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