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寒秋的早晨，温克少尉在他具有现代特色的别墅中与一位访客谈话。
那日天色昏暗，长空尽呈一派墨灰色。
在密覆青松的岭群上，那面向峭壁深渊的落地窗前，端着酒杯背对来访者的温克少尉叹了一口气，来访者沉静片刻，开始了这次谈话。
“那么，您还要多说些什么吗？少尉先生。”
“不，不需要了，非常感谢你愿意来访。”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那就请你开始提问。
所以，您理解的时间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这很好理解，于我而言。
请您具体地讲一讲。
“是的，离世界大战过去有4年了。也该讲述这可笑的想法。我认为时间分为过去、现在、未来三个部分。”
是的，我知道这些定义。
端着平底玻璃杯的温克少尉沉默了片刻，来访者旋即听到了那座钟发出的响声，那是时间之神行走人间的脚步声。
8年前，西部战线某处。
岁末的寒夜使人全身冰凉，双手插到军大衣兜中的哨兵在白垩土战壕里露出半截脑袋。所有哨位正常的夜晚，偶有照明弹从敌国阵地上腾空升起。
烛光摇曳，交通壕侧边的地下营房里有人点燃了蜡烛。只戴着赤灰相间软帽的卡尔-格劳斯少尉将几名军士召到身边围成一圈，他伸出被烟熏得焦黑的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周遭的军士们全都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用那标准的家乡口音下令。
是的，可是这跟您提出的“三位一体式时间”这一抽象理论有关系吗？来访的男人不解地提问，他挟在腋下的礼帽早就变得皱巴巴的。(这和他的西装很像。)
将加了冰块的“杰克丹尼”威士忌一饮而尽后，温克少尉点了点头。你愿意听我讲讲我的研究吗？关于恐龙。
“我很乐意，少尉先生”。如是说着的男人违心地点了点头，虽然此行是为了听那些抽象的理论。
恐龙是一种远古年代的生物，它们有的身材高大到堪比丘山，有的瘦小得宛如灰鼠。但是现在它们在哪里？
是灭绝了吧？少尉先生。我听说这是因为火山喷发，当然，这只是近来被提出的猜想。
那我牺牲的战友们还能复活吗？
这恐怕……我很遗憾，如果例如黑色邪术这样的中世纪遗产还能够使用……
“不能，我明确而深感可惜地在此告诉你。”温克少尉表情变得凝重。
感觉到一种被扼喉恐惧的列兵温克猛然惊醒，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枪炮声、命令声混杂着灌入他的双耳。入鼻的则是掺着铁锈味的销烟。
“恩斯特！恩斯特！”是满目焦急的战友于尔根-舍勒。
“是夜袭！敌数不明，快起来！”
反应过来后犹如触电一般的温克一下翻下了草铺。现在该清醒了。
潦草地穿上军装后提着栓动步枪冲出战壕宿舍的温克被气浪掀倒。有炮弹落下来了。从泥水中挣起的温克下一秒就看见了一个高壮的身影，敌影！想到的瞬间刺枪就刺了出去。那身影立倒，但依旧挣扎着不肯屈服于刺刀，忽然坐起的敌人令温克心中发惊，一个闪现在敌人后方的灰影却手起铲落地劈断了敌颈。是战友，列兵罗尔夫-希蒂西。
一张照片挂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照片上，十几名配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或坐或站地聚在一起，仿佛一群木偶。
这照片初看是回忆，再看却让人心生恐惧。因为明明才几年，却仿佛已经是上世纪百年前。我像彷徨的幽灵追忆曾经活过的样子，却发现早已接受自己已经死去，曾经的景象全是幻影的事实 。是的，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那离去的昨日不会回来，因为它早就化为了“壁画”。现在的一切如此真实，因为我们此时寄宿于“立体几何”之中。未来多么虚幻难抓，所以未来就是“夜幕星辰”。恐龙也好，我已故的战友们也罢，一切旧时代的东西都被迫走入了那壁画之中。
这听起来是维度的减降。
我知道这让人不能认同，但我反对“穿越回过去”这一幼稚的理论。如果世间真有光阴江河，那人类可以用科技之舟逆流而上。照他们的逻辑，时间是汹涌的大江，而我们因为只搭乘古典木舟而一去不能复回。那么，我们可以用科技这一蒸汽机船逆水直上。但是。
然而这没有科学依据，少尉先生。人类的科学一直在进步和发展。今日不可的万难事，明天没准就只算区区之流。
你实在太乐观了。
您实在太悲观了。
你当过兵、参过战？
“是的，我在我祖国的陆军服役，于4年前的春末正式参加世界大战。”
“你们的将军，那个老家伙是个硬汉。”
我有幸和他见过面，在队列前排。
温克少尉随即大笑起来，他有力的笑音在空阔的客厅中回响。
“我见过帝国最后一个王朝的末代皇帝。在Kaiser会战开始前夕，他向我颁发我的第一枚功勋勋章。”温克少尉边说着边快步走向客厅中央的钢琴，现在他目光灿灿如岩下电，信心高涨如有百万兵。矫健灵活的步伐与先前百岁老者般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访客注意到了用镜框固定在墙上的一张黄纸。似乎，是印有鹰徽的军用委任状一类的。
“致恩斯特-温克少尉:
鉴于您的英勇作战，皇帝陛下和最高参谋部决定授予您功勋勋章，在此向您祝贺，望继续努力，为国奋战。
OHL(最高参谋部)
11月1日”
哦，这个是第二枚功勋勋章的证书。这一枚是兴登堡元帅亲自签发的。
话毕，温克少尉弹起了那首著名的歌曲《守望莱茵》。
访客在音乐声中走向落地窗前，他看到玻璃上出现了自己脸庞的倒影。
曲终时分，少尉陷入了足足一刻钟的沉默。终于，他以一问破静。
你是否读过尼采的书。
弗里德里希-尼采？
“是的，他认为时间是永恒轮回，但我认为过去的时间陷入不可挽留的境地，那是“绝对流逝”的不可驳状。”
所以？
明天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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