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善

“这是怎么想的？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到处乱跑？”

司昱巧骂骂咧咧地把给姜宸分出来的药，又贴上标签，放进柜里存好。

她转身又继续忙着煎别人的药。

“人暂时走了，不过以后，还会回来。”顾声声说得极平淡，“巧巧，我记得止痛散不多了，你先给姜公子挑些出来备着。”

司昱巧点点头。

顾声声嘴角扯了扯：“还有这个，昨日清点的药材缺了这些，你近日若有空，就跑一趟库房进些药。”

司昱巧一边应着，一边扇着炉火。

她忽地轻叹。

她若是嫁了人，那她家姑娘可怎么办？

司昱巧挠挠头。

不对。

虽然，她家姑娘对所有病人都很关照，但……

但她对这个病人未免有些过度上心了。

察觉到了自家姑娘的不对劲，司昱巧开始乐呵起来。

司昱巧打趣地问：“可是，姑娘啊，你怎么知道，姜公子他一定会回来呢？还有止痛散，那药那么难配，一共就剩下几副，您还要给他留着。”

顾声声淡淡道：“他说过，他会回来，还问我，如果重伤垂危用不用排队。像他这样处处树敌的亡命之徒，若是重伤定会剧痛难忍，要比慢性病难熬得多，自然更需要止疼散。”

司昱巧凝视着顾声声，暗自低下了头。

是她想得多，可是她家姑娘没想这么多。

所以顾声声回答的话，让她失望得很。

自家姑娘给她寻好了出路，难道自己，却打算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吗？

司昱巧转过头，她忍着心酸，欲言又止：“姑娘给巧巧寻好了出路，那……姑娘自己，打算怎么办？”

见顾声声沉默，司昱巧又缓缓说：

“济世堂与传闻，不过是一时掩人耳目之法，绝不是长久之计啊，姑娘。”

顾声声只是慢悠悠地拈起来一块杏花糕，久久看着。

她笑笑，沉吟：“一时掩人耳目，也掩了许久了。放心，便是昆仑墟寻上门，也无妨，最多我把命赔他们。两不相欠，也挺好。”

顾声声摆弄那些杏花糕，最后还是放进了嘴。

淡淡的苦涩，余味却是淡淡的清香。

司昱巧愤愤地说：“姑娘少说糊话！你哪里欠他们了？明明就是昆仑墟的那些破规矩，什么既入不得出谓其不归……这这分明就是牢笼。”

顾声声望向司昱巧，暗自低下了头。

她倒是比之前看开了许多。

她浅浅笑了笑：“以名门正派自诩的仙道，却是烂到骨子里的奸佞之徒，任谁发现了都会想走的吧。”

“昆仑墟的意思分明是想走就要死啊，不然出去的，只会是昆仑墟的叛徒。”司昱巧点点头道。

顾声声低叹一声：“在这个世道下，哪里又有人能独善其身。”

司昱巧不解。

顾声声的唇似轻轻翕合：“便是我，手上也送过几条无辜人命，又有何立场去唾弃他们。”

“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你行医济世！和他们当然不一样的！”

“巧巧，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司昱巧拼命摇头：“姑娘本来就很好，我不许姑娘这么说自己，在巧巧眼里 姑娘便是最好。”

顾声声轻轻地摸了摸司昱巧的头。

“巧巧，还记得当初，你问我为什么逢十逢五开馆，每日至多救五人吗？”

司昱巧眨了眨双眸：“记得，姑娘当时没有回答我。”

“现在答你。”顾声声的声音坚定，“因为，世人皆苦，我即便穷心竭力也救不了所有人，那不如便全心全意，尽我所能去救我所能救的每一个人。”

司昱巧沉思。

“病重者先，我会保住来此求医者的性命；财多者先，只有我有了钱，才能立起脚跟，才能让更多的无财者得治。”

顾声声顿了顿。

“拒魔道、官员与昆仑墟，是因我不想卷入任何一方势力纷争；拒奸邪之辈，则是我希望我所救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害人。”

司昱巧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声声。

“姑娘……”

顾声声忽地一笑：

“其实吧，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定了这么多规矩，哪里又能全部依着规矩来……”

“谁又知道外面那一炷香的时间里，有没有重症者被挤到队尾……谁又知道一个人是好是坏……谁又知道我这规矩误了多少人的病情……”

司昱巧闻着心头一颤。

顾声声垂眸，喃喃道：“巧巧，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不是圣贤，我能做的，就是让我和你过得好好的，仅此而已。”

非圣人，不辨善恶，不轻定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