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顾声声提着热水壶拎着盆缓缓进门。
姜宸静静地趴在窗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她进来,姜宸便开始解扣,准备脱外衫。
顾声声顿了顿。
她轻声说:“别急,天冷容易着凉,你等我调好水温。
姜宸解扣的手便停了下来,又继续呆呆地望着窗外。
顾声声将热水倒进盆里。
她用手试了试水温,再过冷,又加了些热水。
冷热刚好。
顾声声淡淡道:“水备好了,脱衣裳吧。”
姜宸微微点头,继续解扣。
顾声声赶忙把窗户关上。
初春的寒,微带冷意,刺入肌骨,料峭轻寒。
顾声声回眸。
月色之下,万物都显得如此静谧。
顾声声是见过他的身子的。
可那时。
他是侧身躺着的。
浑身血淋淋。
毫无美感可言。
此时,再见又是另一回事。
穿上衣服瘦高的男子,其实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姜宸背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痕,反而带着几分破碎的美。
似乎在疑惑,顾声声为什么没有过来,姜宸缓缓睁开双眸,望向这边。
顾声声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用纱布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身子。
而在这期间。
姜宸的眼睛一直是紧闭着的。
只要顾声声擦到他的伤口附近,他手心便会攥得很紧。
顾声声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掠过一丝的惋惜。
她很小声地问他:“疼吗?”
姜宸闷声道:“嗯……”
她悲叹一句,恻然低首:“我不碰的时候呢,也疼吗?”
“嗯……”
顾声声怔怔地思索了一会。
“我知道了,如果疼得厉害就告诉我,我给你加一味止疼的药材。”
姜宸轻轻瞅她,漆黑的眼眸中似有忧伤流转。
“随你。”
顾声声从他的背后移到了他侧身,便于观察他的神情。
果然——
即便是擦到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他也依然会眉头紧皱。
仿佛。
顾声声不是在给他擦身子,而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不是单纯的身体疼痛。
这就麻烦了。
他感觉到的疼,或许不是真的疼。
而仅仅是他觉得痛。
那这味止疼药,加与不加,就不好估量了。
顾声声给他擦完了身子,涂药的时候,她特意把陈年旧伤处都薄薄地涂了一遭。
待给他包好伤口,更好衣裳,又打了盆温水为他洗发。
姜宸侧躺在床上,他很安静地看着顾声声。
顾声声把水盆放在凳子上,把凳子搬到了床头前。
发丝很细很软。
柔柔一层铺开在盆中水面上,随着水纹波动而沉沉浮浮。
顾声声浅笑:“公子的头发倒是比姑娘家的还顺。”
“嗯。”
姜宸又“嗯”了一声。
只是,他听着顾声声撩起水的滴答声,嗅着那股淡淡的香气。
姜宸不喜欢太浓的味道。
尤其不喜欢加香料的温水。
于是,以往每次洗头都厌烦得很,直到头发风干,味道散去大半。
姜宸微怔:“水里加了什么?”
顾声声给他冲洗着头发,听到这一问,她抬起头回道:“是猪苓——你之前应该用过。”
姜宸只是皱眉。
他犹疑:“不对。”
顾声声不解:“嗯?怎么不对?”
“比那个好闻。”
明明不喜欢猪苓水的味道,却还是用猪苓水洗发。
他对自己的头发倒是宝贵得很。
顾声声又换了一遭水,温婉一笑,这才答道:
“市面的猪苓都是加了香料的,味道是冲一些,我也不大喜欢。”
她忽地抬眼,正好对上了姜宸的目光。
他的目光是从未见过的温和。
顾声声强自镇定地回视过去,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
顾声声顿时觉得姜宸那平时冷冷的眼睛中,似乎增添了很多东西。
姜宸低声道:“比市面上好闻一点。”
顾声声眸光清明,淡淡一笑:“这个猪苓水加了些杏花汁液,你喜欢就好。”
是杏花吗?
姜宸想起,白日里曾望见小院那棵高壮的杏树。
还有旁边杂植的桃树,枣树,石榴树。
甚至,还有一根葡萄藤顺着药房前的架子缓缓爬上。
花圃里种了寥寥几株花,却种了大片大片的大葱。
在簌簌的水声中,顾声声听到了姜宸闷闷的一声笑。
顾声声暗想,所以他是喜欢杏花吗?
那明日不如。
弃了绿豆糕改改口味,做些杏花糕吧。
第二日。
顾声声的确做了杏花糕。
只是,没能让姜宸吃上。
晨起。
她一推门,便发现人没影了。
他的衣裳还在绳上湿哒哒地晾着。
昨日给他洗完发,拆下的冠带也都在几上摆着。
除了那匹马。
其他的东西都在。
只是。
人消失了。
姜宸神秘地离开了。
就像凭空消失在济世堂一样。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