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不觉得自己会有家，家这个字于我而言太陌生。
那时只觉有娘在的地方就是家。
可娘走了，我才发现自己始终如浮萍漂荡。
我将医馆当做家，可我住不安生，这医馆怎么来的，只有我自己清楚。
杨先生是教我医术的先生，林家善医药却不曾尽心教过我，杨先生算是第一个给了我活路之人。
他教我医术，也教我制毒。
我曾问他大夫要学制毒吗？
他抬手一记耳光叫我愣在原地。
“你算什么大夫？”
我终于明白，他给了我生路，代价便是替他制毒杀人。
可我不在意，只要能活着，我都可以不在意。
花茶总是这样，闻香味淡。
我将云为衫走后凉了的茶倒入手边盆栽，云为衫与杨先生一样，爱饮红茶。
我从前也与杨先生一样只饮红茶，红茶泡浓后色深，与杨先生吐出的血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不知何时何时起，杨先生不再对我动辄打骂。
因为杨先生说，我长大了，愈发漂亮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夜里我去他房中，脱了外衫奉他茶盏。
是他最爱的红茶。
他饮后迫不及待将我压在床榻，可连我腰带都未解开他便毒发了。杨先生把短刃抵在我颈间，可他连手都在抖又如何能握紧刀刃？
他慌乱端起茶杯查验，可是来不及了。
他一口鲜血吐出，滴入茶杯中与茶水相混。
我将外袍穿好，冷眼旁观他痛苦而亡。
我瞧他尸首实在想笑，可眼底却湿润遮了视线，我将他双眼合上，“杨先生，是你教我的。”
杨先生的医馆，往后便是姓林了。
自此之后，我只饮花茶，味淡。
遇到上官浅后，医馆也毁了。
我那时便明白了，大抵不会有家了。
我寡淡无趣的人生中唯一的变数，是宫远徵。
他将我从死人场中拉回，带我回家。
宫远徵曾说，他不会抛下我。
因他我才得以从往事深渊中重获新生。
“在想什么？”
我闻声抬眼，将思绪拉回。
“在想阿徵。”
他唇角一弯，“日日见面，还用想吗？”
我起身朝他走去，拍了拍他袖边沾染的尘土，“又去侍弄花草了？”
“晨露正好，不该浪费。”
“哥说小宝喜欢我做的花灯，”他眉眼温润含笑，“你说做什么样的给他？”
“小宝喜欢老虎，便做老虎吧。”我用锦帕擦净他手心脏污，“云夫人的月份也快到了，她喜辣，或许会是个女儿。”
“紫商姐姐的呢？”
“她月份还小，瞧不出来。”
他握上我的手，“今夜去旧尘山谷吧。”
“好。”
……
旧尘山谷极热闹，宫远徵拉着我在人群中穿梭。
可人太多，被人撞了肩。
同那人对上的一瞬我不由一怔，那人的眉眼像极了杨先生。
那人朝我赔笑，“抱歉啊姑娘。”
只是个陌路人，恰有一双与杨先生相似的眼。
可我忍不住愣神，近日有梦，梦中多为往事，杨先生也会入梦。
我任由宫远徵拉着我走，耳边是他的声音我却听不真切。
再回神时是宫远徵声声轻唤，我回过神来被眼前之景惊艳。
湖面满是花灯，有小舟在候。
湖面微光闪闪，四周灯火明亮，一盏盏花灯在湖面围绕小舟。
小舟自外到里皆有花饰。
他轻轻拉我上了小舟，舟中布满鲜花。我与他在花中相坐，舟外花灯照亮他的脸，我盯着他瞧，久久不舍回神。
“盯着我做什么？”
“阿徵，你真好看。”
他耳尖一红，抿唇轻笑，“成婚许久了，还没看腻么？”
我摇摇头，环住他的腰靠在他怀中，“成婚许久了，阿徵还是会害羞。”
他揽着我的肩，“喜欢吗？”
“喜欢。”
我补充一句：“我说的喜欢，不止是花灯和小舟。”
他低低一笑，“我知道。”
“阿徵何时布置的这些？”
“不告诉你。”
我捏了捏他的腰，“这有何好瞒的？”
他捉了我作乱的手，“阿清，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我戳戳他手心，同他玩笑，“亲都结了，不喜欢又能如何。”
他也笑，“不喜欢也没用，我不会在让你离开我了。”
我直起身子定定望着他，“喜欢，很喜欢。”我主动凑近覆上他的唇，后朝他笑了笑，重复道：“很喜欢，很喜欢。”
他扶上我的后颈，将我拉回再次唇齿相交。
片刻后他垂头埋在我颈间，“我也是。”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很喜欢，很喜欢。”
夜色深了，他朝我一笑，“回家吧。”
“好。”
如今我也是有家之人了。
云为衫说得对，有些前尘往事不该犹记心中，该忘了。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阿徵喜欢男孩女孩？”
他微愣，继而转笑，“都喜欢。”
他道：“只能有一个孩子，宫门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若没有孩子呢？”
“有你足矣。”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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