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醒时一侧头便迎上宫远徵的脸,他昨夜言要守着我,竟是一夜都未走。他并未盖被,而是和衣躺在我身侧。我醒时他还未醒,他睡时眉眼温润不比平日情绪交杂眉眼闪动,安静时有几分乖巧卸了自身戾气更添亲近。
他昨夜阴戾横生实在瘆人,眼下却又清润安宁有些可爱。
我用指腹轻触他鼻尖,却被他捉住手腕,他未睁眼先露笑,“做什么?”
“徵公子怎的睡到我榻上了?”
“整个徵宫都是我的,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站一夜?”
“我记着,徵公子有自己的床榻。”
他坐起身,与我相距颇近,“我是徵宫的主人,我想去哪就去哪。”
我一抬眉,“成,徵公子说了算。”
宫远徵嘴角一翘,松开我的手腕,我掀开被子下了榻,他身子稍稍后仰用一只手向后支撑,一扬下巴挑眉睨我,“今日你要去哪?”
我没接话,转言问他:“你昨夜歇在我屋中,苏宁鸢怎么办?你辛苦演的戏就白费了。”
他轻笑,“我已经知道她想要什么了。”
他一字一句道:“她想要出云重莲。”
“和我的命。”
“何以见得?”我顿了顿后道:“出云重莲我信,她要杀你,我不信。”
“我不信刺客。”他也起身下了榻,“哥说,婚事就快了,角宫加了不少暗卫为护侄儿安全,成亲那日,你不要乱跑。”
“苏宁鸢我来对付,你护好自己。”
我提醒他,“苏宁鸢或许是魉,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他走至我跟前,抬起我的手垂眸盯着我手心的纱布,“镯子断便断了,何必让自己的伤口再裂开。”
“是月长老帮你上的药么?”
他语气轻淡我却无端生寒。
他似是有些变了,可我一时却具体说不出是什么变了,只隐隐觉得与初识相比他少了稚气,在我印象中饶是他如何面露阴沉我总能窥见他带有的一抹稚气,可眼下观他神色我竟探不出这抹稚气。
“徵公子——”
“昨夜——是我骗你,往后不会了。”他抬眼凝我,我却因探见他眼底沾染的淡淡阴沉而心间一颤,“只是,我不希望不留消息就不见人影的事再有下次。”
他的指腹划过纱布在我腕间停留片刻后沿着我手臂一寸寸上移终顿在脖颈,他眸色始终深沉如无尽深渊,无端叫人心惊。
他的指腹轻缓划过我的脖颈,更像是掐住我的脖颈但并未用力,他的动作极具掌控,嘴角噙着的笑平添几分侵略意味。
似是察觉我略有不安他轻一歪头,手中动作一换轻抚过我的唇瓣,“怕什么?我岂会伤你。”
“阿清,我唤你阿清如何?就像执刃唤他夫人阿云一般。”
“徵公子随意就好。”
眼下我不清楚宫远徵为何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我只能尽量顺着他的意,我不知昨夜自己因中毒昏睡后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在一夜之间褪去了稚气,压下了眉宇间的灵动换为深沉。
“你今日也要去长老院么?”他笑得意味深长,“去吧,去把你的故事说完。”
“我在徵宫等你回来。”
我紧盯着他,他越发像宫尚角了,却比宫尚角多了份偏执和阴戾。
“好。”我应声道。
“你喜欢花么?”
“什么?”
他的话跳跃太快,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哥的角宫种满了白杜鹃,你喜欢什么花?”
我摇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花。”
“紫藤如何?”他轻笑了笑,“平日我也不喜,可我如今却觉得紫藤不错。”
“徵公子喜欢便好。”
“我白日要去角宫,晚上我回徵宫等你。”
“好。”
……
“林姑娘听说了吗?长老院那边将婚期提前了,可到如今徵公子还没有要换新娘的念头。”苏宁鸢近日时常会到我面前提及宫远徵,似是在向我炫耀宫远徵对她有特殊。
她继续道:“林姑娘你与我的赌怕是要输了。”
我也她倒了杯茶,轻笑了笑,“那夜我与徵公子你都看到了多少?”
她面色变了变,仍挂着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一字一句道:“明不明白只有你自己清楚,你不也是从那夜开始对我敌意加重的么?”
我放下茶杯,“苏姑娘尽管去讨徵公子欢心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林清安,你就这么确信自己会赢么?”
我当然会输,倘若不让苏宁鸢成为新娘她又如何以徵宫夫人的身份得到出云重莲?我如今不过是为刺激她快些暴露目的罢了。
我没应声,为她茶杯中添茶,直至茶水溢出我才堪堪停手。
她明白我在送客,“那便晚些再聊吧,我还需陪徵公子去一处地方。”
“苏姑娘轻便。”
送走了苏宁鸢我便去了长老院,月长老和雪重子已然等我多时。
“他反应如何?”
我扫他一眼,“如你所愿,生气了。”
雪重子轻笑,“我还道他能嘴硬到何时,眼下不也吃醋生气了。”
回想到宫远徵昨夜今日的种种,我有些担忧,“月长老,此计还继续么?”
“为何不继续?”
“徵公子说他已经知道苏宁鸢潜入宫门一心争抢徵宫新娘之位的目的了,此计按理来说不必再继续了。”
雪重子垂眸饮茶,月长老暼他一眼,说:“此计若不继续雪重子会很失望的。”
“……我看是月长老会比较失望。”
雪重子终是开口,“再来一次,最后一次。”他接着道:“我猜他今日会来长老院接你回徵宫。”
“何以见得?”
“我说了,猜的。”
月长老抿唇笑了笑,“那便抓紧时间把你未说完的故事说完,今日过后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近晚膳时分,有侍卫禀告,说宫远徵来了。
雪重子笑而不语,月长老率先起身,“我送你出去。”
雪重子闻言也起了身同月长老一道将我送出来。
“林姑娘,你手上的伤须得小心,莫要再裂开了。”月长老当着宫远徵的面朝我笑了笑,将一个小瓷瓶放到我手中。
“多谢月长老关心。”
“阿清,该回去了。”宫远徵嘴角微微上扬,俨然不见早上的戾气,他轻笑着伸手来牵我,若不是察觉到他不断加重的力道我也不会探得他隐在笑颜下的怒意。
他牵着我一路无话,面上的笑意淡了,快进徵宫时他才顿步,“阿清,你喜欢月长老吗?”
“不喜欢。”
“那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他呢?”他是笑着的,却不达眼底。
他嘴角的弧度透出的是寒凉。
从昨夜到现在,他变得让我觉得陌生,我实在有些担心他眼下的状态,“徵公子,我们去走走吧,先不回徵宫了。”
他凝我片刻,低低应声,“好。”
“月长老说他能帮我,所以我才会去找他。”
“至于雪重子,他不过是的想听听宫门外的事,凑个热闹罢了。”
“你一夜都没回来,我以为你走了。”
“我在你屋中等了许久,也想了许多。”
“我想到了我哥,上官浅走时我哥他分明很难过却强忍情绪,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上官浅的下落却装得平淡无事,我也知道他时常对着杜鹃花发愣也是在想上官浅。我那一夜突然发现你我或许也会像他们一样,我会同我哥一样,会对着某个物件发愣。”
“所以昨夜我便想,我不会像我哥一样,绝对不会。”
他这话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刚想开口就被他拉入怀中,我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低叹,他说:“我反悔了,我不想让你走了。”
“阿清,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迟迟没有应声,沉寂良久。
他低低发笑,失望自嘲,“是我高看自己了,原以为我在你心中应有些分量,却始终抵不过你要走。”
“你说苏宁鸢对我动情,刺客动情自寻死路,我又何尝不是在自寻死路?哥让我娶苏宁鸢,我应借此探出她潜入宫门的目的,可是我该娶谁?你终是要走的。”
“我明知你要离开,却还是容忍你成了我唯一的变数,你说,我是不是在自寻死路?”
他再次低叹,“阿清,我该拿你怎么办?”
“徵公子,我说过的,我会回来的不是吗?”
倘若我还活着。
若我死了,这算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骗他。
他轻笑摇头,“阿清,你还是没明白。”
“我怎么会放你走?”
我终于察觉危险想要从他怀中出来,可我视线却愈发模糊,手脚袭来冰凉,我渐渐看不清他的脸,我紧紧攀着他的衣袖,“你……何时给我……下的毒?”
他唇角勾起,一张一合,我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彻底失去意识前只能瞧见他那抹近乎疯狂偏执的笑。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变在哪里,他彻底卸下稚气将隐于表面之下的阴戾偏执暴露无遗,他一向如此,想要的就只能是他的。
彻头彻尾的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