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一】

他人皆谓佛不识爱，然则佛以爱--人而得遍爱众生之实义。

　　“阿情，此题，你做何解?”

　　跪在佛前的女修白衣蹁跹，素手浅浅，她垂眸望着尘土，望倒影，望灯下自己的模样。

　　她双手合十，手上的菩提珠串缓缓转动。

　　“若都自有定数，弟子愿意下山，走这凡土一遭。”

　　佛似是终于浮云中瞥开眼，看向高.大佛像下的叶离情。

　　良久，似是叹息，又像是哀伤着。“罢了，你便拿了九嶷山的令，去尘世吧。”

　　“这一趟，还是得你自己走一趟，才知甘心情愿与否了。”

　　叶离情按例吟诵了半个时辰的佛经，拿了流影剑，抱着长老给的代表九嶷山的令穗以及包裹，出了山门。

　　佛门朝她缓缓关闭。

　　在这之前，叶离情出过山夜猎,不过他们并未像今天一般如此庄重。

　　庄重到鸣了十二声的丧钟，叶离情以为是九嶷山里哪位年纪大的长老飞升了，却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叶离情朝门默默地拜了几拜，吟哦《往生咒》

　　做完这-一切之后，叶离情正准备抬脚走，却听山中龙声嘶鸣，玄龙盘于天际，在空中旋了几圈后，稳稳地朝叶离情飞来。

　　龙身也变小变细，最后缠绕在叶离情手臂.上的黑龙不过五尺长，若不仔细看它头上的两角，会把它当成蛇。

　　你来干什么?”叶离情问神龙。

　　“你师父不放心你。让我跟过来。”神龙的爪子抓住叶离情白净的袖子，语气是冷淡的“他老人家担心你在外受欺负，但神官离不开九嶷，便派了我。”外边有不少神棍打着“九嶷山神官”的名号招摇撞骗，若神龙不出面,叶离情一个小丫头很是没有说服力。

　　叶离情点点头:“替我谢谢师父他老人家。”

　　语毕，叶离情才想起，这神龙本是从师父的，想必早已与师父通感，说这些倒也无甚必要。

　　“神同你说去哪里?”

　　叶离情背上小包裹，走上下山的三千台阶。

　　“姑苏，云深不知处。”

　　神说，那里有她要寻的道心。

　　姑苏，彩衣镇。

　　蓝氏广发拜帖，邀请诸仙家听学。仙门百家动辄.上千者众，将去往姑苏的水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就拿兰陵金氏说吧，光是长随侍女就跟了几百号人，弟子三千，-路.上的船几乎都用去接了兰陵的人。

　　叶离情就是跟着兰陵的货船来的,她不善与人交涉，好在兰陵的货物足够多，她闪身藏进去也不算难，只在有人时捏个障目咒就可。

　　她靠在箱子边，听着外边单调的水声，就着外边守门弟子的八卦，津津有味地吃着青果。

　“你说不就一次听学嘛,还兴师动众地搬这么多东西，金公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应当是今日被当做苦力的弟子。

　“就是，你说多带些换洗衣物我们便也罢了，熏香，茶具，摆件.....这金子轩不就投个好胎吗?这么使唤人。”难怪光金子轩的东西就搬了三船，这是去听学还是把家搬去姑苏?”

　　“金氏也不愧姓金，倒也挺财大气粗。”

　　之前她与师父一块夜猎，师父就简单带了换洗衣物，一个包裹就能背下,有时还能帮她拿些东西。

　　让她师父见这阵仗，他能把这三船东西全捐给百姓，一点点不给金子轩留。不过依师父的性子，与世家子弟多牵扯也不是他的风格，顶多蹙蹙眉，不会多舌一句。

　　神龙偷偷咬她的果子，尾巴缠住她的小臂:“的确财大气粗，风气如何便要再瞧。”

　　“不用瞧。”叶离情把果子给神龙衔着，自己则再去兜里找一颗好的“能让弟子在背后非议的主家不是好主家，他治不好妄议之人，便可瞧出问题。”拿九嶷山做个例子,她师父时影坐镇，九嶷山不收嘴碎之人，整个九嶷山连个多舌的苍蝇都放不出去。因此九嶷山的修者大多与时影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九嶷山的修者名声也是这样传出去的。就算山下不知什么时候盛行的假冒神官之风，九嶷神官的名声也并未变坏。

　　出来不到一月时间，她居然开始想念老古板师父了。

　　果然是离别生善像。

　　不过想起时影也许也能听到自己说的话，她默默闭上了八卦的嘴巴。她还记得时影那句不得议论世家的教诲。

　　魏无羡是被江澄从船上吓醒的。

　　说什么不好，偏偏说附近有狗，害得他立马从昏沉中弹跳起来，那速度堪称;逃亡。

　　醒来就看到江澄和师姐在捂嘴笑他的慌乱。他笑骂:“好你个江澄，居然敢吓我!”

　　说完便起身要与江澄打闹。

　　江澄哪肯甘心被打，-遍躲一边和他对骂:“你个狗见怂。”

　　师姐微笑着看着，时不时拉魏无羡-把，-时又笑着去劝江澄，好不热闹。

　　哥儿俩哪是真的打架，不过闹着玩，很快魏无羨的目光就被小摊上那些新奇玩意儿吸引了去，摸摸这个瞧瞧那个,还掏银子买了个糖霜做的小兔子。

　　迫不及待要拿给师姐看，谁知因跑的太快，扑了不知哪家姑娘满怀。兔儿.都差点飞了，幸亏魏无羡抓稳了。

　　叶离情后退几步，被突然而来的人撞得险些站不稳，神龙坐了几天的船,此时正躺在她袖中小憩，怎么叫都叫不醒。

　　“抱歉抱歉.....”魏无羡赶忙道歉,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心“你没撞坏吧，姑娘?”

　　叶离情抬起眸子，刚要说句没事，却被少年的容貌惊得脱口而出:“师父?!”

　　面前的少年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若是普通一眼，叶离情不会多停留一瞬，可是眼前的少年与九嶷山时影大神官长得太过相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一不同的，大约是气质吧。

　　时影在九嶷山等待了许久,他的眉眼中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清冷与高处不胜寒的漠然仿佛他是一个遥远的存在。而眼前的少年却比时影更加明媚,他就像是一团火,散发着少年气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正是因为不同的气质,叶离情很快冷静下来，在魏无羡疑惑的目光中朝他道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魏无羡迷惑地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后，莫名其妙的耸了耸肩，仍是兴高采烈地拿着小兔子糖人儿去寻师姐他们了。

　　神龙在袖袋中滚了几圈，醒了过来。它重新缠绕上叶离情的手臂,慢条斯理地打着哈欠。

　　叶离情睨它一眼:“醒了?”

　　睡眠质量倒是好，搁哪哪都能睡。神龙“嗯”了声。叶离情问:“你什么时候能化形?”

　　“怎么?想看我的英姿?”

　　不是。”叶离情冷漠，“单纯不想做蛇架子。”

　　神龙气的拍了她一爪。

　　“到哪了?”神龙重新起了话题。

　　“彩衣镇。”

　　“那离云深不知处也不远了。”神龙伸了伸懒腰。

　　“的确。”叶离情若有其事地点点头“蛇的话爬过去确实不远。”

　　“……”神龙噎了半晌，最后无奈地低声笑了“说话夹枪带棒的吃火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