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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却不愿，焦急道：“可是我不想去到天界。我的孩子……”

　　蛇开口吐言：“天道有语，命我们相助，此后皆是他们自己的命数。”

　　龟低沉道：“伏羲已在天界。”

　　女娲沉默下来。

　　玄武常年背负大地，如今让它们仅有的四子勉强支撑，也要玄武出幽冥助她补天。可见天道，是算定了天下有这一遭。

　　她注定回不了人间。

　　可是不补又如何呢？

　　于是她轻声说：“送我上天界吧。”

　　他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言语，推测女娲的神情。他感觉自己眼眶是热的，眼泪应该是流出来了。但是雨水布满了他的脸，泪水落下时他毫无知觉。

　　天边五彩光芒大盛，在光芒消逝后，玄武慢慢沉入地裂中。

　　他终于能看见头顶的天。

　　湛蓝，万里无云，太阳和煦的光芒铺在阴冷的大地上。原先的云雾，早已在补天后彻底消失殆尽。

　　天河水慢慢渗入土地，或者湍急地落进地裂。平坦广阔的地面隆起来几座山，地裂合上事还有天河水留在地面，马不停蹄地流向东海。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黄河，被后世的人歌颂不已的黄河。黄河水奔流不息，也带走了他心里的欢愉。

　　人类慢慢从山坡上下来，经历三天跋涉，风尘仆仆地走回他的树下，什么话也不说，就默默陪着他。

　　到天黑时，他才慢慢地从树上下来，强颜欢笑，亲手折了很多树枝，对人类说：“你们的屋子毁了，用我的枝条搭屋子吧。”

　　人们温顺地听他的指挥，努力搭建木屋，重建自己的家园。虽然屡屡出错，但也不是一无所获，众人勉强用枝条和树叶搭起了帐篷。

　　至少有了容身之所。

　　他坐在树根下，望着熟睡的人们，忽然很心安。他守在自己钻了一天的木才生成的火边，撑着头颅发呆，许久他盘腿坐好，慢慢修炼。

　　他还是太弱小了，现在连保护他们都艰难。

　　半夜，他听到野兽的吼叫，急忙去探查，见到是受伤的母虎在对着人们警告，身体压得非常低，随时要扑上来撕咬。

　　人们抱着彼此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他们失去了庇护自己的神。

　　他心酸之余，站到人们面前，伸展手臂挡住母虎，“后退，别和它起冲突。”

　　母虎见他们退后了好几米，才警惕地跳进旁边的丛林。

　　他安抚人们继续休息，自己却没有心思修炼了。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摇摇晃晃地走进丛林，坐在树根上。

　　天上自补天后，蓦然有了无数的星星。他一个个看过去，推测会不会像传说的那样，所有逃回天界的洪荒异兽，都住在那里。

　　他一颗颗看过去，什么都看不懂，委屈怨怼都涌了上来，他无声嘶吼地哭着，恶狠狠地砸着目前的一切。

　　哭了许久，他动手折了很多树枝，捡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慢慢动手做起东西来。

　　第二天，人们在太阳炽热的光芒中醒来，发现他不见了。慌忙寻找，才在林中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心一意削着树枝的他。

　　他脚下堆了不少枝条，最底下的很粗糙，被削得乱七八糟；而上面的显然得心应手了，一头被削成尖端，整齐地堆在上方。

　　他让人们每人拿上一根，指导他们怎么做。

　　然后他用藤蔓，做出栅栏，指挥年富力强的人做半穴式的屋子。

　　他告诉人们怎么样才能提高取火的效率，教他们要怎么保护自己，排出巡逻的时间，让他们不要害怕。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他好像被另一个人占据了身体，一股脑地把自己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出来，大胆、无畏，雷厉风行。等到部落初具规模时，他才放松下来，惊觉自己原来害怕成这样。

　　他不是天生的领导者，他只是害怕。

　　害怕没有任何用处，为了解决困境，为了战胜恐惧，只能不停地做事，马不停蹄地改变现状。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但是形势不容许他害怕。

　　他靠着仅有的经验，谨慎地挑选能作为作物的植物。他试着打造斧头、锄头，在水边开垦荒地，告诉他们怎么刀耕火种，然后又大致列出提高收成的方法，比如肥料，比如间种。

　　确保人们能安全生活一段时间，他在森林里走了一个月，才找到一种重要的土。

　　黏土。

　　他思考了很久窑的设计，一次次在土地上画草图，又一次次抹去。

　　最后他决定自己尝试一下，也许实践才能摸索到正确的方向呢？

　　实验是一件漫长而无趣的事，他如履薄冰地进行一次次实验，几乎每次都是灰头土脸地结束。失败的次数多了，他也会崩溃，恶狠狠地把滚烫的窑推倒，然后坐在原地急促地呼吸。

　　最终还是认命地，缓缓地重新建窑。

　　等他从灼烫的窑得到一个歪歪扭扭的陶罐时，他欣喜若狂。几次确认后，他花了很长时间研究造车，然后费力地推着一个粗糙的独轮车，上面堆着黏土的独轮车，回到部落里。

　　然后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烧制陶器。

　　食物和安全逐渐有了保障，但是当大雨降落，人们惊惶地躲进屋子里时，他才恍惚意识到，天气变了。

　　以前只有风，现在却有雨，也许很快就会有雪。不知道大雪什么时候来临，但是在大雪前，他必须要给他们找到能避寒的东西。

　　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

　　上古洪荒已成为过往，现在，是历史的开始。

　　他开始主导部落不过一年，但是未来要面对的，可是无数个日月。

　　棉花远在大海彼岸，现在完全无法得到。

　　动物的皮毛，葛麻蚕丝，都可以制成衣服。

　　他想找到羊，想驯化鸡鸭鹅，想做很多事。他们落后尧舜太多了，可是想快速发展起来，又做不到。

　　女娲当初带来的人并不多，即便繁衍多年，也不算多，至多千人。而能作为精壮的却只有几百人。

　　护卫、耕作、运输陶土，都是要体力的事，男人女人都要下地，就连孩子都没有闲着。

　　想要驯化动物，就意味着要狩猎，要有武器。原本的木刺能起到的攻击效果微乎其微，他必须要改进。

　　可是要怎么做呢？他完全没有经验啊。他只知道弓箭大致长什么样，却不知道怎么用，也不知道怎样才趁手。

　　或者……他可以试一下陷阱。

　　他习惯在把东西推广开前自己试验一遍，确定能成功后才教人们怎么做。

　　他打算尝试最简单的坑洞陷阱。

　　一个深坑，他花了一天一夜。挖到中途，他发现自己如果继续挖下去就会把自己困在坑里，哭笑不得地爬出来，编了一条结实的藤绳，捆在旁边的树干上，攀着绳子下去继续挖。

　　出来后找了一些细长的树枝，架在坑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他为怎么分辨陷阱发了愁，最后在坑洞的边缘藏了一圈石头。

　　回头告诉人们不要往这里走，掉下去就麻烦了。

　　转头他就把这件事情搁置了，因为他发现绳子更重要。

　　麻绳结实而实用，可是荨麻在哪呢？他只能在森林里没头没脑地到处走，找一些可能性比较大的植物，然后对着植物继续发愁。

　　在他决定放手尝试时，人们突然找到他，慌乱地比划，拉着他往自己布置的陷阱走。

　　陷阱中传来虎啸声，上面的落叶和树枝也掉了下去。他凑近去看，和坑底的母虎对视上了。

　　母虎的眼睛里全是仇恨，压低身体冲他大声吼叫，不时往坑壁上扑，直立起来。

　　泥土在母虎的爪子下扑簌簌地掉落。

　　他的耳朵都有些耳鸣了。

　　一人一虎对峙良久，他站在坑洞边，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思考。

　　人们以为他很快就能解决，渐渐散去忙活自己的事。

　　他早就发现了，这是那天威胁他们的老虎，老虎旧伤未愈，就被陷阱的树枝给划伤了，为了逃出去，不止地折腾，为此快愈合的伤口也裂开了。

　　母虎身上血迹斑斑，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里流出来。它仇视地瞪着站在洞外无动于衷的“人”，而又无能为力。

　　最后它疲惫地趴在坑底。

　　他终于动了，去把自己寻获的植物拿在手中，仔细地观察，尝试自己提取出纤维。母虎休息之后，又是新的一轮挣扎，可是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他冷漠地听着母虎挣扎的动静，做着自己手头的事。

　　母虎的动静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凄厉。

　　最后，连声音也没有了。

　　他探头去看，母虎倒在坑底，喘气声越来越浅，眼神也渐渐涣散。

　　他不声不响地，等待着母虎断气。

　　母虎断气后，他默默地往里面填土。

　　母虎死去的地方，成了一个不能言语的土堆。

　　他赌不起，他还是做不到放下人类的身份，抛弃人类的立场，去救对人们有威胁的老虎。

　　他答应过女娲，要照顾他们。

　　他答应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