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穆川与陆安然二人共同握住鼓槌一声声用尽全力敲响丹棱府衙门前的那面鸣冤鼓。
“又是你们二人！”
二人朝衙役行了个礼，悠悠说道，“昨日之事还未了结，今日之事尚未开始。”
“昨日之事，我瞧你们也是知书识礼之人，为何偏偏同个蓬头稚子过不去。”
陆安然方要行礼，却被穆川握住了手，“这位衙役大哥，我们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还请代为通传。”
那位衙役虽是不悦，却也并未推脱，“那你们就在此等着吧。”
“多谢。”
府衙大门关关合合之间，漏出朱红色的“明镜高悬”匾额。
“你身子不适，今日我来也是无妨的。”
陆安然脸上染上了一丝霞色，“夜里酣睡倒也松快了许多。”
穆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手不自觉地拉紧了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鹤氅，收回手之时指腹的水渍似乎提醒他了什么。
陆安然瞧他神色异常，不禁发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事，只是晨起露重，沾染了几分寒意。”
“几分寒意我还是受得住的，今日之事了了，我可要犯懒些时日。”
穆川眼中阴霾散去，只是同陆安然说道，“今日事了，安然可莫要忘了你应我之事。”
“那是自然。”
思蒙江上陆家行船之内，冬青远眺江面白蒙蒙一片，心中万分焦灼，也不知姑娘和九殿下现下如何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一只鸽儿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只是用怀中哨子吹了一声，那鸟儿乖巧地落在她手中。
她从容取下鸟儿脚上的字条，方要放飞，却听到逐风的声响。
“冬青姐姐，今日可有我家殿下的消息。”
冬青将手上的字条递给了逐风，逐风上下打量了一番，竟发现字条上的字他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居然不认识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将字条还给了冬青，“还请冬青姐姐见谅，我读书少，未能看懂其中意思。”
“冬青姑娘，我们已经到了青神镇，可要停船下去歇息片刻。”
“可算是到岸上了，我可要去松快松快。”
“正巧姑娘让我准备的物件还少了些，我也需要去备上一些。”
逐风一听此言，立马眼中放光，“冬青姐姐，可需要人护送！”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殿下说了，让我也要保护好冬青姑娘！”
“那便多谢逐风侍卫了。”
“不足道哉。”
青神镇四山环水，层峦叠嶂之上是风火墙泥瓦铺子铁匠铺子，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竹编的红灯笼。
码头上停靠着不少货船，当真是成于水而困于水。
冬青熟稔地穿过街巷，绕进了陆广通商号，逐风险些跟丢了。
“冬青姑娘来了，我家掌柜的在楼上等您。”
“我这就上去。”
冬青回头同逐风说了几句，便转身上楼。
她推开半掩的门帘，瞧见了那位宋掌柜，“小姐吩咐的事情也有办妥？”
“回姑娘的话，已然都派人盯上了。各家各户的盐井都稀罕着呢，小姐吩咐的早，我们已然安排妥帖了。”
“对了，冬青姑娘，小姐让我们种下的甘蔗已然有了大收，这是按照小姐吩咐做的石蜜，您尝尝，可还能入口？”
冬青只沾了半点，已然觉得入口适中，“小姐临行之前吩咐了，这石蜜蜀中乃是大产，只是我们陆家要做，就只能精而不能泛，粗制滥造更是要不得。若是缺牛乳，只要宋掌柜开口，南来北往皆可为你所用。”
宋琦颇为震撼，双手抱拳行礼激动地说道，“有小姐这句话，我宋琦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还有，这蜀中又快到多雨的时候了，早早备下些防水的货物总是不错的，你们自己也要以备万一。”
“姑娘放心，往年的那些事儿给足了我们经验，这次定然妥善安排！”
冬青抬起窗户瞧了瞧陆广通旁茶楼盯梢的二人，此刻他们竟然同逐风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你这儿可有《管子》。”
“有，有，有，小的这就去取。”
宋掌柜快步离开，冬青将手中字条投在烛台之上，字条上的字离奇地离开了现在的位置，重新组合成了新的样子。
“雀已入笼，只待鱼起。”
片刻之后，冬青借着火苗将字条一点点烧掉，启窗望着不远处的思蒙江上船只朵朵似柑花红似火。
丹棱府衙门前，李苹儿拦住了即将离去的二人。
“我夫冤屈终得昭雪，妾身携我儿叩拜两位恩人！”
陆安然同穆川搀扶起了她们母子，又将冬青手中的鹅黄团锦流水落花狐毛斗篷为李苹儿披上。
“快起来，你咳疾未愈如何能跪在这湿冷的地上。”
李苹儿由众人扶起，那小郎君却硬生生地磕头磕了个“噹噹”响，“我虽年幼，却也知有恩必报。此事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偷了娘子的骰子，又惹得阿娘为我生受杖责。我心中也曾怨怼过，眼下才明白娘子和相公的苦心为何。特此叩谢大恩，日后二位只要有吩咐，某愿效绵薄之力。”
“好孩子，快起来。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此间事了，你们往后也会好起来的。”
冬青瞧见二人伤势，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医馆询问道，“姑娘，她二人伤势不轻，不如先上药。”
“也好。”
一行数人甫一跨进那家医馆，却听得里面传来的尖叫声，“疼，疼，疼你个老头，哪里有这般治病的！”
说来也怪，这家医馆大堂内无一人，内堂内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了一人，他随意地将一锭碎银子置于一旁的案板上。
“你们几人都生病了？”
霎时间从内堂走出来一位老者，此人童颜鹤发，好生奇特。
“也对，你们六人中病者有三，是该好好瞧瞧。”
那人只是转身之间就已经将几人的病情熟记于心，也是怪异的紧。
“不是什么大病，吃上几副药就是了。”
陆安然上前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老者，“劳烦先生配制此药方。”
“二十五味狐肺散，牛黄，檀香，天竺黄，红花， 獐牙菜，巴夏嘎，兔耳草，榜嘎，木香 ，悬钩木，宽筋藤，诃子，毛诃子，余甘子，干姜，沙棘膏，葡萄，甘草，力嘎都 ，龙胆花，肉果草，卵瓣蚤缀，狐肺，香旱芹， 铁棒锤。有清肺热，止咳平喘，化痰，消炎。用于肺病，热邪着于肺咳嗽难止，呼吸急促，痰多，上体热而沉重皆是良配。”
那位老先生抬眼瞧了片刻陆安然，“陆家嫡女果真了不得，此方极好。”
“老先生慧眼如炬，谬赞了。”
“可惜姑娘如此聪慧，却不能自救，实在是可惜。”
冬青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银子，安放在脉案上，
“多谢老先生指点，还请老先生开些止血去疤的软膏。”
老者瞧着陆安然手腕上的镯子，默默地应了一声。
“哎，小老二这就去准备。”
不过片刻光景，老者就从内堂取出一个天蓝水清的瓷瓶，陆安然对冬青使了个眼色，冬青离开了医馆。
“李娘子伤在后背，涂药自然是不便，若是不介意，不如我们代劳。”
“小姐，衣裙买回来了。”
“娘子和郎君我夫所做的一切，妾身铭感五内，如何会介意此等小事。”
穆川蹲下来抚摸着小郎君的额头，“这么漂亮的额头平白多了伤疤可就可惜了，你若是担心你阿娘，不如同我去涂药可好。”
“我听夫子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一个故事，以后我也是有故事的人了！”
“那么这位有故事的小郎君，不知你姓甚名谁，也好让我们记下你的故事以作传唱。”
“我叫武鹿，文武双全的武，呦呦鹿鸣的鹿。”
一旁的逐风瞧着这小郎君得意洋洋的模样也觉得颇为有趣，“小郎君，你知道的还不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只记得这一句，还是那日去书院送菜时偶然间习得。”
穆川瞧着这小郎君的样子，莫名想到那个时候自己同二哥也是这般年岁相遇的，只是后来，却大不一样了。
“你可会写字？”
“曾在屋顶上瞧夫子写过。”
“我教你可好？”
那小郎君闻言欣喜若狂，“当真！”
“当真。”
孺慕之情真切感染了外堂的几人，连带着老者研磨药材的速度也慢了几分。
内堂也因着这情愫多了几分柔情，一时之间只残留着唏嘘的擦药声。
陆安然瞧着枝头白玉珠帘般的玉兰，一时不知是纤柔婉转的是花还是人。
而有此感的不仅仅是她，床榻上的李苹儿也是如此。
她侧躺在榻上，回忆方才那位娘子当机立断裁开衣裙的魄力，与此时此刻她站在窗前落寞坚韧的背影全然不同。
原来天仙一般的娘子也有自己的烦恼，曾几何时，从前的自己也是如此稳如磐石，又不知从何处起自己失去了那些引以为傲的韧劲，大抵是为了活下去消磨了自己的骨气。
“小姐，药上好了。”
冬青收拢药瓶之际，李苹儿又起身行礼。
“不必言谢，倒是娘子衣裙甚是柔软，不知是用的什么绢纱？”
“我们这样的人，哪里用得上绢纱，不过是自己养了些蚕编织的土绢罢了。”
陆安然细细瞧了瞧这衣裙上的花纹，浮在表面而不显得突兀，栩栩如生并不简单。
“这花纹？”
“偶然间于五灵湖后的山中见到鹿鸣之景，只觉得那鹿颇有灵性，故而将它们绣入其中。”
“这鹿纹跃然纸上，技法也别具一格。若是娘子不介意，可否将这赠与我。”
“此间衣裙已然脏污，不若妾身再送些新制的给娘子。”
“不打紧，新制的晚些时候送到陆广通也可。”
“娘子为我夫之事劳心劳力，还不知娘子尊姓大名。”
“我姓冉。”
“冉娘子与姜掌柜相熟？”
李苹儿低头又觉得不妥，方要收回，却听陆安然说道，“同乡旧相识。”
“原是如此。”
“可曾想过将此绢布卖出去？”
“也曾卖过，不过乡亲们都觉得不如土布好用，也就糊口度日而已。”
“可惜宝珠蒙尘。”
“勉强度日自然是很好，可怜我家鹿儿吃尽了苦头。”
“你若是愿意，我愿为你与掌柜牵线。”
“多谢娘子，其实姜掌柜也曾有此意，只是我一介粗鄙妇人，实在是担心登不上台面。”
“这有什么打紧，代为卖货罢了。”
“奴回去瞧瞧家中绢布数量方可允诺娘子。”
“好。”
冉娘子这般的人物，犹如皎皎明月照沟渠之水，又如暗室遇珠，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殿下。”
“何事？”
陆欣然见蔡望津欲言又止，颇为识趣地主动离开了书房。
月珠瞧见自己家姑娘的眼色，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的人跟着陆家商船到了青神镇。”
“陆安然发现什么了？”
“并未瞧见陆大姑娘的行踪，只是她的丫鬟去了镇上的商行，并无其他异样。”
穆泽听着此话，手中的白玉棋子瞬间失去了兴趣，“告诉那两个蠢货，若是再找不到陆安然的下落，就提前回来交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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