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属下实在是不明白,高承贤之流有何处值得为我们所用。”
“昭烈,你失言了。”
“卑职愿自请三十军棍,也仍然要说出心中之言。”
穆泽擦了擦那触碰尸体的手掌,将帕子丢至一旁桌案上,“军棍何时不能罚,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是。”
蔡望津于一旁斟茶,递上一杯与以穆泽,“殿下请用茶。”
穆泽接过茶杯端坐于一旁的榻上,“高承贤的确不堪大用,不过眼下的棋局看似对我们不利,实则险中求胜也并无不可。”
“殿下是指那枚棋子。”
“棋盘上的棋子并不需要在意多少,只需要各得其所便可。”
“可是那位……”
“昭烈,派人去,不,我要你亲自去,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儋州周围的城池做下这热热闹闹的劫富济贫之事。”
“是,属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蔡望津瞟了一眼穆泽的神色,方才开口,“方才昭烈也是无心之言。”
穆泽转过身握住手中的扳指,“昭烈自幼随我行走四方,向来稳重,这次不过是因为儋州之行多方受阻,才出此言。”
“殿下心中可有数是何人一直阻挠?”
“看来你已经猜出是何人所为了?”
蔡望津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这是不久之前从苏城传回来的。”
穆泽打开字条细细打量,“陆安然怕是一早就知道会有此一劫,可惜到底还是未能逃掉。”
“此事属下心中尚有疑惑,不知殿下可有同感。”
“高承贤那个蠢货想李代桃僵,也不做得真切一些。”
“殿下如此将计就计,大业可成。”
“再派点人沿着整条河流仔仔细细地探查一番,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山洞角落。本王不相信九弟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属下这就去办。”
蔡望津麻溜地离开了房间,绕过穿堂来到西侧门旁的耳房。
“见过先生。”
“见过先生。”
“不知先生此来有何事吩咐?”
“我家殿下有位好友,无意间落水了,还想请各位帮忙寻找。”
蔡望津掏出怀中舆图,“便是此处了。”
“先生您放心,定不辱命!”
“定不辱命!”
那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间九爪钉耙,两把短刀,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他身后左右两侧各有十数人,一般无二的装扮,可见皆是如此。
“有劳各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先生客气了!”
“先生客气了!”
待到人群将要散去,蔡望津才将末尾之处一人拉至阴暗的角落里,“这二人殿下只要这二人尸首,方才我不好直言,还请这位兄台相助。”
“这……”
“这人从前在我家殿下府中打秋风数年,天天游手好闲也就算了,还将我家殿下未过门的夫人拐了去。”
“此人着实可恨!”
“到底是我家殿下宅心仁厚,不忍那二人流落街头,这才……”
“先生放心,某定然为殿下解了这心头之忧。”
此间语闭,那人却面露难色,蔡望津是何等聪明,如何猜不到此人的心思。
“此事若成,必为壮士引荐军中官职。”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双手握拳,“那就,那就多谢先生了。”
洞中窥得残星几许,晨风微凉夜初退,曙色渐渐透出了熹微的一角,衬得苍茫云海间只余西斜弯月。蔼蔼之气愈升,紫幽之气愈烈,紫藤花竞相绽放,此起彼伏,一朵接一朵。紫藤花的花香与其寄生的黄檀树彼此应和,并不似寻常之物。
陆安然的眉头方才舒展,不知又做了些什么梦,只是瞧着放松了许多。
穆川打量着眼前的景色,感慨天地之间奇妙无穷,若非有缘真真难以得一机缘。
穆川不忍打扰适才舒展的陆安然,假寐了半个时辰方才伸展。
“天亮了?”
“天亮了。”
陆安然瞧着穆川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头,方才开口,“昨日九殿下着实辛苦了,那故事后来如何了?”
“后来那位公主与心爱之人退隐江湖了。”
“真好,脱开这些俗事的羁绊,真正意义上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穆川的眼里满是憧憬,眼眸余光所到之处皆是那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间美好莫过于此吧。
二人一时无话,又里里外外地探寻出洞之法。
陆安然沿着自己昨日掉下来的痕迹,端详了许久,并未发觉地上那人已然苏醒。
紫藤花的藤蔓很是有力,只是黄檀木这样的树,树皮更新换代也是极少见的。
“若是以树皮编织绳索想来也牢固。”
光亮之中的一抹暗影,引起了陆安然的警觉,且那人身上的气息与穆川截然不同。
看样子,穆川还是太过于善良了些,有些人,有些事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
“啊!”
山洞之中的尖叫声引起了穆川的注意,他飞奔而去,却见陆安然将一人用树皮绑之后丢在了地上。
“正好拿你试试这树皮的韧性如何!”
“安然,你有没有受伤?”
陆安然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血渍,“这不是我的,是那人的”
穆川这才发现,那人手臂上多了一处划痕,嘟嘟囔囔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你若是还想挨上一刀,大可以继续喋喋不休。”
那人呜咽了几声,便不再言语。
“这树皮如此扎实,想来也不失为一个利器。”
“我刚刚看了那黄檀木的枝干十分粗壮,我们若是顺着爬上去想必也能出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吧。”
“好。”
白藤花盛开的严树下,穆川正将一人缚于树桩上,“也不知道安然为何让我带你先出来!”
穆川旋即又跳入洞中,并未留意后头山腰上的人影。
“儿啊,我的儿啊,是谁将你绑在这里的啊!”
一位妇人在严树旁哭成泪人,几位少年郎纷纷出手解开了那绳索。
“阿娘……”
“我的儿啊……”
“我的儿啊……”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一时之间一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阿娘,是两个生面孔,他们在那个洞里。”
“什么洞里,儿啊,你莫不是糊涂了。”
“阿兄,快,搭把手!”
那人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口,搬起一旁的石头朝洞口去,三两块石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穆川猛然发现陆安然晕倒一旁的草丛中,这才抬头发现,洞口不知何时被人堵了个严丝合缝。
他从袖管中掏出火折子,于这黑黝黝的深洞中有了一丝光亮。
“安然,安然,你快醒醒。”
他猛地想起来之前残留的半块黄檀木树皮,却不经意摸到了一片严树的树叶,不知何时掉落怀中的,不过眼下唤醒安然为上。
降真香不愧为香中仙子,清幽淡雅中一丝丝紫藤花的气息,与百年黄檀树自身的草药味,使得整个香品的气息更为沁人肺腑又踽踽凉凉。
半个时辰之后,陆安然适才恢复了神智,“没想到刚刚的选择,竟然得到了如今的结果。”
“只是又连累你了,你本不必同我一样困在此处。”
穆川回握住陆安然凉冰冰的手,“我甘之如饴,而且这并不是你的错。”
“的确,人心凉薄本就不可轻易估量,我们还是想办法怎么脱困要紧。”
陆安然举着火折子四处查探洞中是否有其他出口,仿佛那一刻的落寞不曾发生过。
穆川瞧见她眼眸里的伤怀,安然,或许人心浅薄,可我心归处,终在你方。
二人终是遍寻无果,这才回到了方才之处,“这是什么?”
陆安然从草丛中捡起一片椭圆形的叶片,先端急长尖,摸上去叶片有些厚度,细闻之下还有一丝丝淡淡的酒味。
“是严树的叶片。”
“严树,酒味,或许我们可以……”
二人低语片刻便生出了一个主意,或可一试。
“你们真是糊涂!”
婆婆与族长赶到林大娘家中,方才得知穆川二人的去向。
“族……族长。”
“婆……婆。”
“你可知道你们闯下了弥天大祸!”
“什么大祸我不管,谁欺负我儿就是不行!”
婆婆面露愠色,满是不快,“无知妇人,你可知你今日行径,将会给整个洛族带来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
“他们二人出现在不乃会上,乃是雷神赐予我们的神祇,你们冒犯雷神,藐视神的恩旨,神一旦降下责罚,你们能承担得起嘛?”
林大娘满眼无措,眼光呆滞,不知所措。
婆婆环视了一周,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随我一同去!”
“是。”
一行人尚未离开,就听得一声巨响,后山上冒出滚滚浓烟。
“快去瞧瞧!”
“快去瞧瞧!”
“这严树的树叶还真是得用。”
“这也离不开安然的锦囊妙计。”
“我不过是之前听儋州的伙计们说起过。”
二人方才从洞内脱身,隐约之间瞧见好些人从不远处奔来。
“有人来了,我们先躲起来。”
“好。”
二人躲藏在竹屋的另一侧,白藤花的花瓣与紫藤花的花瓣更唱迭和,二人紧紧握住的双手无意间生出了些许情愫。
“这人去哪儿了?”
“这定然是天神降下的惩罚。”
“雷神在上,请宽恕我等罪过!”
“雷神在上,请宽恕我等罪过!”
“雷神在上,请宽恕我等罪过!”
众人围成一圈跪在洞口附近,叩拜行礼,祈求雷神宽恕。
穆川与陆安然对视一眼,指了指竹屋的二层,二人同心一意,翻身上了内屋。
二人速度之快并未引起村民们的注意,只是他们紧靠在墙壁上气喘汗流,却平白添了一丝丝情韵。
“别怕,他们暂时不会发现。”
陆安然紧了紧穆川的手,“有件事我要同你说。”
“嘘……”
陆安然蓦然被一只拂煦的手掌捂住了口鼻,一时之间心潮澎湃,竟有些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心悸。
“好了,他们应当没有发现。”
“你适才想要同我说些什么。”
二人回到了先前的屋子里,端坐于一旁的榻上,“你不想问些什么嘛?”
“我想你愿意同我说的时候,自然会告知我。”
“我昨日半梦半醒间瞧见婆婆站在我塌前良久,后来我又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婆婆可有对你做什么?你可有什么不适?”
“并无不适,至于到底做了什么,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婆婆为人有些古怪,若是不伤人便罢了,若是伤人……”
陆安然拍了拍穆川的手掌心,“而今我们寄人篱下,不可妄动。”
“我晓得,但是若是让我看着他们对你不利,我是决计不能袖手旁观的。”
“傻子,倘若当真有那一天,我也只愿意……”
比起柰,大瀚的百姓对于樱桃的追捧更是趋之若鹜,想来也和它味道鲜嫩多汁有关。
二人抵额而对,“这样的话休要再说,若是我连你都护不住,何谈护住大瀚百姓。”
“好,我不说了。那我说说那日惊醒我的是何人。”
“好,是何人?”
“是族长。”
“族长?”
“那日,我听见有一个男子同婆婆争论不休,影影绰绰之间只听得,雷神,神祇,私藏,儿子,逃离,这些字眼。”
“看样子,婆婆之所以独处于此,与她儿子脱不了干系。”
“既然她儿可离开,那我们……”
穆川理了理陆安然淆乱的头带,“我这几日也有收获,我想我已经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是什么?”
穆川附在陆安然耳旁,喃喃自语道,“种田之法。”
“与你带回来的那一株秧苗可是有关。”
“安然果真是玲珑剔透。”
“儋州现下不知如何了?”
“我晓得你担忧,但是我想秦兄会为我们争取时日的。”
陆安然慌神儿的眼眸映入了穆川的眼中,“你,又是猜到的?”
穆川将陆安然轻轻靠在自己怀中,“我猜到了一些,我离京之前曾在父皇书房中见过一道暗喻,再加上父皇俶尔询问我对秦兄的看法。”
“陛下待你还是这般好。”
“大抵是因为我从前醉心田野,父皇于我母妃之事多般亏欠罢了。”
陆安然的眼神沉了又沉,穆川,或许你不知,陛下心中你才是那个唯一的储君人选。他甚至曾经说过,你是属于大瀚百姓的,并非我一个人的。而今想来,若是我们侥幸脱困,瀚京城中第一个想要对陆家出手的,只怕非陛下莫属。
突然而来的脚步声惊醒了沉浸在彼此思绪中的二人,一双树皮鞋子的出现似乎也验证了有些事情终究是逃不开。
百里之外的石梅岭,一人一马狂奔在驿道上,“吁~”
少年翻身下马,沿着山峦边界疾驰而上,不过片刻工夫,他已然于石山顶上。
“原来你们在那里,难怪了,难怪我寻了数日光景也不得其解。”
“秦兄,看样子我也算是不负众望了。”
那少年瞧着那道白烟围绕的各处密林,心中自然有了些许盘算。
相比较而言,另一头的局面并不算太好。
偌大的村寨中竟无一人的身影,穆川牢牢抓住陆安然的衣袖,示意她安心。
“两位,请吧。”
婆婆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使得他们二人不得不进入眼前的屋子之中。
二人方才入内,屋子内的人群踔厉奋发,且他们脸上挂着,虔诚的神态。
虔诚?
陆安然与穆川面目相觑,心中疑虑更深几分。
“两位请坐首位。”
二人心中心劳意攘却不得不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
“跪~”
“使不得,使不得。”
“两位还是先坐吧。”
“若要我们安心坐下,还请各位起来说话。”
“既然尊者开口了,那我们便起身吧。”
尊者,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安然将婆婆与老者的神色尽收眼底,看起来,婆婆昨日与这人定然是说起了我们的身份。
“把人带上来!”
陆安然方才发现他们押上来的一对母子异常熟悉,直到二人抬头方才发现,居然是昨日那人。
今日这一出难道是负荆请罪吗?还是打算以多胜少?
“昨日这二人冒犯了两位尊者,今日便将他们二人交由尊者处置。”
“若是尊者不便处理,那就按照族规处置就是了。”
穆川环视一周,从其他人脸上看到了纷纷不一的情绪,惋惜,怜悯,愤怒,唾弃等等。
“不知按照族规该如何处理?”
“冒犯尊者,绑在后山树上不给吃喝,等待雷神降下惩罚。”
“若是雷神不降下惩罚又当如何?”
婆婆眼见陆安然发问,心下了然,“若是尊者觉得这二人行径属实有错,也可由尊者处置。”
陆安然从靴子中掏出一把匕首,一步步逼近那二人,还未到跟前那人便遗溺了。
“就这点胆子还敢抢亲?”
陆安然这才收了匕首,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既然任由我们处置,而今我也处置了他,便放了吧。”
“这……”
“安然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既然尊者发话了,还不赶紧将二人带下去。”
“多谢尊者饶命。”
“多谢尊者饶命。”
一旁的老者对二人露出赞许的眼光,“既然第一件事了结了,那么我们便来说说第二件事。”
“说事情可以,只是我们二人有一事也要向各位告罪。”
“尊者但说无妨。”
“我们二人并非什么神祇,也不是什么尊者,不过是误闯入村寨的寻常百姓罢了。”
“尊者莫要开玩笑了,二位可以制造那样的神迹,如何会是普通百姓。”
“那不是神迹。”
“不是神迹?”
“怎么可能不是神迹呢?”
“那肯定是神迹!”
“我亲眼看见那洞里有神仙出现。”
穆川见群情激昂,起身示意众人安静,“各位,各位,那的确不是神迹。”
“好了,安静,听尊者说。”
“那的确不是神迹,是我们用严树的树叶做的。”
“严树的树叶?”
“这怎么可能?”
“这太不可思议了。”
穆川瞧见底下那些人仍旧议论纷纷,只得揶揄陆安然起来解释。
“只有严树的树叶自然是不够的,如果加了马尿泡和些许粳米,那么神迹自然可成。”
“马尿泡?”
“那是什么?”
“还请姑娘明示,这马尿泡是何物?”
陆安然从靴子里掏出一个鱼袋抛给了那位老者,“这就是马尿泡,也就是马的脬。”
那位老者打开鱼袋一股腥臭味充斥在屋子里,“好臭!”
屋子里的村民们不堪其扰,纷纷外逃,只留下陆安然,穆川,婆婆与族长面面相觑。
“族长,可还要我明示一二?”
“不必了,不必了。”
陆安然起身将鱼袋收回袖管之中,只留下一脸憋笑的穆川。
“既然没有神迹,那我们二人自然不是尊者。”
“且慢。”
族长与婆婆拦住了二人的去路,紧接着跪在了二人面前。
“我们代表洛族,求两位出手相救。”
“你们二位快快起来。”
“不如直说吧。”
族长瞟了一眼外面的村民们,“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洛族。”
“洛族?”
穆川心中纳闷询问,“据我所知,洛族在百年前就已然定居在琼州府的白牛山脚下,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此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