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晴篇】8.决绝

傅恒半是失落、半是茫然地被侍女引导坐下，他不知尔晴为何要隔着一架屏风与他会面，不是已经愿意见他了吗？

“富察侍卫，我已是待选秀女，有什么事要同我说的，今日都一并解决了吧。”尔晴的声音隔着屏风清晰的传到傅恒的耳中，其中的冷淡清晰可辨。

这话仿佛一盆凉水，轻而易举的将傅恒浇了个透心凉。这些日子，他只顾着想法子见到尔晴，却没想过，二人若是相见，又该说什么。傅恒在心里苦笑，就是见到了尔晴又能怎样呢，事情已经发生，他们再无可能，他向尔晴解释再多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傅恒盯着屏风，久久不语，他不知晓那头说出这话的尔晴是何表情，回忆起二人往昔时光，又想起那晚自己的作为，心头更是苦涩异常。

是啊，还有什么可辩、可见的呢？千错万错，总归有他和富察家的一份。明知尔晴不喜欢魏璎珞，却在魏璎珞约见他时依旧欣然前往；若不是他缺了那一份警惕之心，又怎会被人打晕，在尔晴最需要他的时候不知所踪；若不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又怎会被人抓住机会将尔晴彻底带离他的身边。

沉默良久，傅恒才讷讷开口：“对不起。”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傅恒跟着说道：“都是我的错，尔晴，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发生的一切，解释他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心之失，倒不如不要摊开这一切，让尔晴一直恨着他好了。

“你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了吗？”尔晴的声音中带上了痛苦，“傅恒，你若是不喜欢我了，可以直接和我说明，我会放手的，我知道我配不上高贵的富察侍卫，但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难堪的方式逼我呢？”

傅恒心如刀绞，他知道尔晴误会了，可他要怎么说明，富察家在其中做的事仅仅是因为自家二嫂的杯弓蛇影呢，他从来没有不喜欢过她，也没有想过会以那样一种方式迎来二人的分别。

“傅恒，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吗？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就想着，最后能见到你也是好的。可是我等啊等，等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侍卫，等到了太医说我中了前朝秘药，等到了我被带到养心殿。”尔晴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后来我以为等到你了，那时候的我很开心，我以为你还是喜欢我的，可是等我醒来，见到明黄色的帐子的那一瞬，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尔晴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嘭”一个杯子被掷到屏风上又砸到地上，“我真可笑是不是？后来皇上告诉我你之所以找不到是去见了魏璎珞，甚至解药时你就在殿内听着！”

“富察傅恒，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你，和你身后的富察家要这么折辱我！我又到底哪里比不上魏璎珞，皇后娘娘喜欢她，皇上注意她，你也因为她放弃我......”尔晴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她仿佛回到了前世那被人厌弃的时候，魏璎珞一来，她什么都没有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感在傅恒心底蔓延，他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反倒有种预感，今日若是不说清楚，尔晴怕是连恨他都不会再有，会将他彻底从记忆里剥离！

“没有，尔晴，我没有喜欢魏璎珞，真的，那晚她找我，是因为她拿着我丢失的玉佩，是你送我的那块，我想知道她从何处得来的。我也没有要折辱你......”傅恒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想起那晚尔晴喊着的...是他的名字。

谁不会认为这是一种折辱呢？被心爱的人的家族想方设法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更荒唐的是，成就好事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在外面听着。

傅恒又是一阵沉默，他不知道尔晴对事情的原委知道了多少，可无论如何说事件的主谋是宫中的娘娘又能怎样，他能否认其中没有富察家的人手调动吗？傅恒几乎是绝望，他无比痛恨自己，若是自己敏锐些，再有能力些，尔晴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了。

“你知道吗，傅恒，那天晚上，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尔晴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缓缓开口，“自打见到你和魏璎珞时常在一起说笑后，我对你就逐渐失望了，很多次我都告诉自己那只是偶遇、是意外，可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你了。家族抬旗后，皇后娘娘本想给你和我请赐婚圣旨，被我拒绝了，我想着你会不会主动去和皇上请旨，会不会和魏璎珞保持距离，可是都没有。傅恒，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怎么说服自己，你是喜欢我的呢？”

傅恒听完这些话崩溃了，他没有不和皇帝请旨的意思，只是现在并没有什么官职，并不想消耗姐姐在皇帝那里的情分，他本想待尔晴出宫后两人先定下婚约，他去闯出一些功绩再请皇帝赐婚，让尔晴做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至于魏璎珞，她来找他总是打着姐姐的名头，他不能不见。

尔晴听完傅恒的解释，许久没有作声，”那为什么，皇上给我的供词里，写着富察家策划了整件事呢？“你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现在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的呢？后面一句尔晴没有说出口，但傅恒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同你说的都是真的，富察傅恒，从始至终只爱过喜塔腊尔晴。”傅恒认真地说完，但涉及家族的部分，他当真不知如何开口。而且，为什么尔晴看到的供词，并不是他查到的那份呢？

傅恒很确定皇帝没有派其他人查这件事，也很确定事情全部由自己经手，并未假手于人，那皇上的那份供词从何而来，又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他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供词给尔晴？傅恒无法细想。

傅恒无法开口向尔晴解释是宫中的娘娘算计了她，但转念一想，她们为什么会算计尔晴，左不过是因为尔晴是姐姐的大宫女，若是她出了秽乱宫闱之事，便可让姐姐也担上一个罪名。又兼之和他议亲的传闻，一旦出事，富察家一并会有些不好听的名声。

所以到头来，还是他连累了她。若是没有他，尔晴会依旧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良久没有等到回答，尔晴也累了。在这个时代，家族的意志高于个人的意志，即使傅恒没想伤害她，但傅恒的家族做出这种事便是为了他，他是既得利益者。

“不过也要多谢你的家族了，送了我一场泼天的富贵，我也能成为娘娘了。日后便可见到富察侍卫对我卑躬屈膝了。”尔晴的声音中透漏出一丝松快。

傅恒确实心头一痛，他怎么会听不出尔晴是在说反话，她明明最讨厌宫里了，也最讨厌动不动遇到个人便要见礼了。

“你走吧，你我之间，就此恩断义绝。祝富察侍卫日后官途璀璨，得遇良人。”

“尔晴......”傅恒下意识地想绕过屏风，“富察侍卫，请自重，我是待选的秀女，不日便要入宫。”尔晴在入宫两字上加强了语气，方才被杯子砸过的屏风因着些许水迹，隐约可看见些人影。

傅恒见尔晴并不是坐在座位上，整个人蹲靠在桌脚，将头埋在双腿间。

傅恒就那样望着那道影子，久久没有离去。他的身影透过屏风，覆住了蹲在那里默默哭泣的尔晴。

一炷香后，尔晴才渐渐地缓过来，擦了擦泪水，试图站起身来，却没有什么力气，更是因着双腿酸麻跌坐在地，傅恒想过去扶她，“别过来！”虽然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决绝，尔晴挣扎着爬到座椅上。傅恒急忙唤来侍女，丁香忙给尔晴倒了杯茶，尔晴却不愿在这里久留，让丁香带自己回房。

丁香扶着尔晴起身，尔晴没走几步腿却实在没有力气倒了下去，头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尔晴！”听着这声音傅恒实在担心，还是绕过了屏风来到尔晴身边，尔晴痛得无法出声，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他想将尔晴抱起又思及丁香的存在，这是皇帝安排在尔晴身边的，于是将手又缩了回去。

他瞧着尔晴虚弱的模样，双眼红肿，嘴唇被咬的发白，额间还有细密的汗珠，双手更是紧紧地抓着桌边，满脸得痛苦之色，心中更是着急，“快去叫大夫，快去”。丁香也顾不得此地只有傅恒了，急忙去找了府中的大夫。

丁香一走，厅内便只留下了傅恒和尔晴两人，似是不想面对傅恒，尔晴闭上了眼。傅恒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尔晴的面庞，两个月不见，尔晴消瘦了许多，人也变得憔悴了，即使如此，反倒平添一份弱柳扶风之态，叫人心生爱怜。

傅恒只看了一会便收回了视线，尔晴不想见到他，他一直盯着她是一种冒犯，他不想再让尔晴对他有什么误会了。

一阵风吹来，厅中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傅恒将那架屏风收起，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目光在厅中每一件物品上停留，只略过了尔晴所在的座椅。

不一会，一直为尔晴诊治的大夫来了，同时到来的还有马佳氏和一群婢女，大夫为尔晴诊完脉后，众人将尔晴扶回房间，傅恒仍不愿离去，他要等到尔晴醒来才肯走，马佳氏无奈，也就随他了。

黄昏时分，尔晴醒了过来，见着守在床边的丁香，说了一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