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文

相比焚香、茶艺这些风雅事，淮州府的女眷都格外喜欢花草，各家夫人贵女们都爱在厅堂或是房内摆放一些时令的鲜花，孟宛在上次花卉大会上找到几个勤快又不多事的伙计，一直让他们帮着办事，以供养采买鲜花为往来由头，暗地里打听淮州府权贵们的人情客往，以备不时之需，其中一个伙计，张墩子，是每月帮着收拢各处上好的牡丹和月桂供养给宁国公府的，已是做了六七年，对宁国公府的事务都很是熟稔了，上次花卉大会孟宛观察了这个张墩子办事，发现他不占小便宜，诚恳又勤快，孟宛想用这个人，宁国公府是她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环，她打听了张墩子的情况，发现她家中老母缠绵病榻多年，其妻于去年生育一子后，身子也总不利索，一家老小就指着他赚点银钱糊口，孟宛在一个初五外出时拜访了张墩子

孟宛一踏入张墩子家，他便认出了她，徐府的孟小娘，之前忙活淮州府的花卉大会时有过一两次的往来，是个和气又低调的小娘子

张墩子：“孟小娘，您怎么来了”

张墩子局促的拍打家里的桌子椅子，想捯饬的干净点，让孟宛坐下来

孟宛：“不请自来，是我叨扰了，请您不要见怪”

“哪里，您来必是有事，有事您吩咐吧”

和聪明人说事就是简单，孟宛也不绕弯子了

孟宛点头：“是，我是有些事情想拜托您”

张墩子：“孟小娘您客气了，有事您说就好”

孟宛拿出一袋子银钱，还有一盒山参放在桌上

“请您笑纳”

张墩子顿了一下，然后推了推“孟小娘子，无功不受禄，这我不能拿的”

“我确有事情想要拜托你，这是一点见面礼，请您收下，若事情顺利，以后财物方面定不会短缺”

张墩子刚要开口说话，孟宛截住他的话头，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个见钱眼开的，凡是要讲个道理，帮人做事也得正当”

“你放心，我教你所行之事绝不伤天害理，但我确实不能向你透露缘由，甚至你可能偶尔会有些疑惑不解”

孟宛并不打算将太多事情告知张墩子，并且所办事情，她也会尽量将其拆开，由两到三个人分头各自行事，再各自将所得信息汇总到她这里，由她来总体分析，所以每个帮她做事的，都是只知晓所探听之事的某一片面，觉得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是常事，毕竟孟宛不知所触及之事水深水浅，在鬼蜮暗礁之地行事，小心小心再小心，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行事作风

孟宛看着现在已经摸不着头脑的张墩子继续说道：“我需要宁国公府里的一些信息，比如一些人情往来，人员流动，我会在特定的时间和你见面，告诉你需要打探些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你探得的事情，其他不用过问，可以吗”

孟宛看着张墩子疑惑又戒备的看着她，再解释到：“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并不涉及阴私，我并无意为难你”

孟宛并不需要知道那些容易犯忌讳的隐私末节，她还没有那个腰杆子能以阴私制约这些权贵，要和这些大人物斗法，明面上一定不能有错处，分析瞩目的人比分析小人物要容易的多，他们在意的事情，所系的利益集团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要利益又要名声，能用的人设套路就那么几样，没什么新奇的，其实看看他们人情走往的频率变化，甚至宁国公夫人喜爱花草的转变，或是备与京城礼品的筹备，就已经够她看出某些势力背后的流转了

几年的沉淀琢磨，以微知著判定人心的洞察力她孟宛已是不弱了

孟宛：“只需你稍作往来探听，多做留意便可，并不会冲撞贵人，或者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这个主家好不好相与，若你觉得为难，我绝不勉强”

张墩子想了想家里目前的光景，叹了口气，既然不行恶事，谁和钱过不去呢，遂点了点头，“好，这事我办了”，说完他收下了孟宛给的银钱和补品

他暗暗的观察着孟宛，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子，怎有这般沉静又笃定的神态

“我方便看看您的母亲和妻子吗”，孟宛往里屋看了看，她解释到“我会一些医术，特别是女人妇科方面有些专研，也许可以对您的家人有些帮助”

孟宛这几年在程大夫那里学医术，日日专研，已几近出师，特别是针对女性专有的那些病症她更是格外用心，女子在这世间存活是那样不易，财富名利轮不到女人，生存资源也是惯常薄待，就连治病之学，愿意研究女性的疾病的男大夫也是少之又少，而这时的女性，能读书识字都算格外有福德的了，哪有什么人来精益这块的医术呢，当孟宛知道程大夫因为妻子年轻时长年病痛曾花了几年时间访问求学过附近有名的妇科郎中，她便上了心，她也想学这些，她想为这些不受重视的女人的疾苦出一份力

张墩子没想到孟宛还带了这一层心意而来，他连忙的把孟宛迎了进去，妻子自生产后反反复复不适，找了街坊的两个郎中，开了几副药喝，不怎么管用便停了，他整日忙于生计，实在也是有所疏忽歉疚的

孟宛熟练的诊脉查体，详细的问询了不适的情况，留了个方子给张墩子，并教了她的妻子一些康复的锻炼方法，嘱咐了张敦子一些日常注意事项，张敦子一看孟宛这熟悉的架势就知道有谱，赶紧连连记下了

两人之约这次便说定了，之后孟宛偶尔也会将接头传信的地点定在张墩子家，每次她都会给他的妻子和母亲看诊一下，他的妻子用了孟宛的方子和康复方法后，半个月就见到效果了，为此每次孟宛来时，她都会做上一桌子好菜以表谢意，孟宛几次推拒不成，便偶尔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像个寻常串巷的街坊一样聊聊家常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着，孟宛对吴廉的网越织越密，她心里的把握和安稳也越来越多，要将吴廉绳之以法，从上到下，无论是权势还是财富，吴廉所有的倚仗她都要敲碎！她定要将这条大毒蛇捕获！

徐之旸还是每月初八到孟宛的房中安置，孟宛现在已经在管家了，主君的态度是下人们看风舵的重要参考，该有的体面徐之旸都会注意给到孟宛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也像朋友一样会交谈一些琐事，徐之旸有时候会惊讶于孟宛的成长，好像在不经意间，这个小姑娘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唯诺躲事的闺阁小娘子了，倒像个做事有谋划，胸中有丘壑的大丈夫，他有时候与孟宛交谈还能从她的见识中获益，这个爱看书勤思虑的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

而关于那件事，两个人都很默契的不提，每次都只是和衣而卧，也算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徐之旸也搞不清楚他对孟宛这样算怎么回事，只是好像孟宛也默认接受了，不争也不怨，一如既往的沉静低调的做自己的本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

转眼又是一年夏末，徐之旸要出海至东瀛诸岛，年底才能回来，又是一段曼殊和孟宛互相照顾陪伴的日子，曼殊的身子每年是冬季难过，特别是腊月，淮州的冬天湿冷风又大，稍一不注意，就容易发病高热，孟宛每年到亥月深秋就开始提着心，饮食要润燥滋补但不能太过，房里通风卫生这些都格外注意，不能闭着滋长疫病，也不能直吹，时时要洒扫消毒，曼殊的这些吃穿住行孟宛都会细细的安置，这几个冬天她都没受什么大罪，春夏季节就好过多了，只是还是不能太劳心，和小宛这几年的相处，她们的情谊已比寻常亲姐妹还要亲厚，家里里里外外基本上都交给小宛了，没什么她不放心的

现在孟宛已俨然是半个徐家主母了，曼殊就当个轻松养病的贵妇人，每每和孙大娘子走往，她都羡慕的不得了，每次她被她那一大家子闹腾的不安生的时候就到徐府来躲个清净，这几年两家相处的也是熟门熟路了，孙大娘子也是个热心肠，知道徐家的主君出海，家里冷清，便也常来徐府陪伴曼殊，有时候趁曼殊身子轻快便拉上孟宛一起去逛逛集市，买点时兴的料子，吃吃新开的菜馆子，日子过的也挺快意

秋高气爽，今天是个好日子，是蔺家哥哥女儿一周岁的生日，孟宛此前已经准备了一副银手镯，一个金子的百福锁让人送了过去

蔺母在蔺父走后不到一年也走了，这几年愁云密布，现在有小儿庆生这样难得的喜庆事，希望蔺家哥哥能开怀一些，明明也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上已经有三四十岁的人才有的风霜

蔺家哥哥的心气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悲痛打磨的快没了，原本已是学了一些医学的，虽不能到有名的郎中那里学习，蒲县有个不错的大夫，和蔺家嫂子家有些渊源，婚后本打算让他继续学医以后做个郎中的，可是蔺家哥哥实在提不起劲看书，便作罢了，现在蔺家哥哥帮着嫂子家的杂货铺卖点东西，有时候会拿些时兴的小玩意放到县的集市上买，勉勉强也算能糊口，孟宛时不时会着人送些银钱过去帮着补贴，来人有些腿脚功夫，每次都放了钱就走，他实在抓不到人询问，蔺家哥哥心里有些猜测，但也不确定

蔺家嫂子是个淳厚朴实的女子，和蔺家哥哥感情很好，知道他内心煎熬，日日的陪伴下没有给他任何压力，在这样凄冷的命运里给了蔺家哥哥一份温暖和安慰，她听了丈夫讲诉的如兰的故事，知道她原本有个正直可爱的小姑子，每每想起，她对如兰经受的折磨和迫害也很是痛心，她想着要是没有那一切该多好，如果如兰还在，她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公婆也在，家里一定会很热闹的。那样的一场深渊埋掉了如兰，也埋掉了她们那么多的欢乐

今日蔺家嫂子做了一桌子的菜，为女儿庆生，蔺家哥哥今日早了一个时辰从集市上回来，一回来洗洗手便去抱女儿，每日都是这样，小女娃已经会叫爹爹娘亲了，见到蔺朗，清脆的一声“爹爹”把他一天的疲惫都卸下了

“囡囡一岁咯”，蔺朗抱起女儿亲了亲，小女娃在父亲的怀里咯咯的笑着

蔺朗看着女儿天真可爱的笑脸，这见人就笑的暖乎劲儿和妹妹如兰一模一样，过往时光里的欢乐浮起，他想起了和妹妹从小在家里的那些欢乐打闹，这些欢乐那样熟悉温暖，好像并未曾走远，他想也许如兰真的未曾走远，虽然以他不能再见的形式，但他真的还能感觉到她，这些温暖和力量是那样鲜活，他甚至能感觉到如兰也爱着这个孩子，也在为孩子的来到而高兴

“叫念兰吧，孩子的名字就叫蔺念兰吧”

蔺朗抬起头看着妻子说道，妻子点点头，她看到丈夫的生机在复苏，眼里都是理解与欣慰，爱的折损会带来人世最大的痛苦，但爱也能带来振作的勇气，生生不息，爱与希望永远同在

囡囡你有个姑姑叫如兰，她在天上喜欢着你，爱着你，蔺朗在心里和抱着的女儿说话，爹娘和姑姑一起，一定护着你好好长大

本章结束

下一章曼殊要发现孟宛的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