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变化

直到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他才惊觉天已经亮了，李同光将握了一晚上的手慢慢放回被子里，然后轻轻的将房门带上。

向今翼几人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带着他们走到了院子里的菩提树下议事。

“禀国公，螺青和她的亲信已经确认死亡，昨晚抓获的螺青同党也已经派人押回安都，随时听候发落。”

“无辜牺牲的百姓都记录下来了吗，能帮的就帮，多补偿些银子。”

谁知今翼和今羽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跪下，“请大人降罪。”

“属下擅离职守，没能保护好夫人，请大人责罚。”

李同光沉默良久，淡漠的说:“是她下令让你们去救百姓的，不算擅离职守，但你们违抗了我最初给你们下达的命令，回安都之后，每人去领三十军棍。”

“敬诺。”

今翼本来打算退下，可是犹豫了几秒还是返了回来，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李同光。

“大人……”

李同光现在满脑子都是昏迷的杨盈，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实感，今翼这副要说不说的样子让他更为烦躁:“有话就说。”

“大人要不要去换身衣服，您这身上……”

李同光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脏衣服，衣袍沾上泥水的地方已经风干，一缕一缕的像是晒了很久的咸菜条，脸和胸口也全是昨天抱着杨盈粘上的血迹，显得李同光有些骇人。

“知道了，下去吧。”

李同光捏了捏鼻梁，长时间的紧绷让他现在更加疲惫，可一想到杨盈昨晚浑身是血的躺在他怀里就怎么都睡不着。

如果他能早点赶来，杨盈就不会变成这样，他现在还能想起昨天晚上抱住她的触感，又小又冰，李同光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在逐渐流失，这怎么能不让他崩溃。

杨盈不光是他的妻子，她还是师傅给他留下的宝贝，更是他的家人与后盾。

李同光承认，和杨盈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无比安心，杨盈给了他家的感觉。

她真的做到了大婚那天说的话。

而他却总是让身边的人受伤。

……

荒月红着眼眶将杨盈昨天换下的血衣端了出来，路上遇到了李同光，愧疚的行了一礼，“国公爷，是奴婢没能保护好夫人。”

李同光不愿再听这种无用的话，摆手制止了她，将她手里端着的衣服夺了过来，衣服上面的血口清晰可见，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晚张太医说的话: 那个贼人像是在戏耍夫人，虽然浑身是伤，但是都不致命。

李同光的双眸爬上猩红，“去，给本官把螺青的尸体拖过来，把她剁碎了扔进后山喂狼。”

荒月整个身子一颤，“是。”

李同光在原地摩挲着血衣，突然又想起什么，“站住。”

荒月愣了一下，“大人?”

“夫人昨天晚上贴身的东西就这几件衣服?”

“还有殿下的短匕和袖箭，奴婢已经将它们整理好了。”

李同光沉思了一瞬，回道:“下去吧。”

他临走的时候曾将一个小布袋交给了杨盈，以杨盈谨慎的性格不可能不贴身带着，除非是昨晚在打斗的时候不慎掉落了来不及拿，那几瓶药倒是不算什么，但那里面还装着元禄的平安扣……

杨盈醒过来发现平安扣弄丢了一定会很伤心……

想到这里李同光也顾不上换衣服了，直接提着青云剑进了后山，沿着昨夜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排查，可惜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雨，土质变得泥泞的同时还清理掉了很多人走过的痕迹，那个布袋也小，找起来不是一般的难。

很快，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索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李同光捞完第五个泥汤地之后，终于在一小摊血水里面找到了嵌进一半的布袋，他把碍事的药瓶都倒了出来，里面赫然就是元禄的平安扣。

他想着杨盈一醒来看到这个开心的样子，强行忽略掉自己心里冒出来的不适感。

用手指将上面的血水一点点抹去，然后郑重的握在手里，沿着来时的脚印一步步向回走。

……

不知是不是这个平安扣发挥了作用，李同光刚回到禅院的时候就听到杨盈苏醒的消息。

他想立刻推开门看看她，但是却在门前突然停下来，李同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狈的样子，有点后悔早上为什么不换身衣服再出门。

李同光无奈的跑到水缸那边把自己的脸和手先弄干净，然后再把元禄的平安扣又洗了一遍，这才近乡情怯的推开那扇门。

杨盈此时正倚在荒月怀里喝药，失血过多导致她一向精致的小脸变得惨白。

李同光恨不得将螺青挫骨扬灰，杨盈自嫁给他之后就没这么虚弱过，好不容易把她养的珠圆玉润，经历了这一次刺杀全都没了。

杨盈见李同光一进门就僵在那里发呆，便唤了一声:“李同光，你过来。”

李同光回了神，立马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样……”

杨盈有些无奈的笑，她怎么觉得今日的李同光木讷了许多，“身上这么狼狈，怎么不去换件衣服?”

李同光有些无措的蜷起指尖，“忙着处理逆党的事，没来的急。”

杨盈刚想让他回去休息一会儿，就被喂药的荒月打断，“才不是国公爷说的这样呢，夫人，您昨晚一直昏迷，是国公爷照顾了您一夜，喂药降温全都是大人亲自做的，我们都被赶出去了。”

杨盈听后挑起了眉头，她忍着痛挪了挪身子，笑问，“是吗?”

李同光像个煮熟的虾子，怒斥道:“胡说什么!我看是夫人的对你太放纵了让你失了本分，出去!”

荒月暗自偷笑，“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告退。”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他还呆愣的站在那里。

杨盈坏心眼的问，“你把给我喂药的侍女赶出去了，我怎么喝药啊，总不能让我拖着这样的身体自己喝吧。”

“我来喂你。”说罢，李同光僵硬的端起旁边的瓷碗，舀了一勺递到杨盈嘴边，“喝。”

杨盈憋笑憋的伤口疼，“不吹吹?你想烫死我啊？”

李同光平复住自己乱跳的心脏，小心翼翼的吹了一口，又递到她面前，“不烫了”

“噗…”杨盈终于忍不住了，小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刺激着李同光的耳朵，他感觉自己的耳尖越来越热了。

他有点羞恼的叫道:“杨盈!”

杨盈笑着接话，“我在。”

她也不想真的把这个幼稚鬼逗生气，便强行收敛起咧开的嘴角，“快点把药端过来吧，我自己能喝。”

谁知李同光却像是和她杠上了，偏偏不把碗给她，两人的地位瞬间转换，“张嘴，我喂你。”

杨盈盯着李同光，李同光也不甘示弱反看回来，两人像三岁小孩儿一样对峙了一阵。

“好吧，你喂。”杨盈放弃和他这个幼稚鬼争输赢。

李同光顿时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笑着给把药她吹凉一点，然后一勺一勺喂了下去。

“行了，你赶紧去洗个澡，看你身上脏的。”

李同光放下碗应了一声，然后把揣在怀里的平安扣拿了出来，“这个……给你。”

杨盈愣住了，把平安扣接过来，“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李同光无意识的摩挲指尖，云淡风轻的说:“看到你换下来的衣服里面没有我让你带着的袋子，就想着应该是昨晚掉在路上了，顺手帮你找回来了。”

杨盈抚摸着平安扣的纹路，语气低哑，“所以，你连洗漱都没来的及，就是为了帮我找这个?”

李同光轻咳一嗓子，“我答应过师父要好好对你的，这个就是举手之劳。”

杨盈勾起唇角，“李同光，赶紧去洗澡，洗完来这儿补觉。”

“啊？”

李同光的心又开始不听使唤。

杨盈挑眉笑道:“这个小院里面没有其他房间了，还是说你想去荒月她们那屋凑合一下?”

“……知道了。”

……

等李同光梳洗完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杨盈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折磨的浑身发抖，她又想起了使团的那些人，当年的他们该有多疼啊……

“把这个吃下去，能止痛。”李同光不知又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瓷瓶。

杨盈一点都不逞强，一听到止痛两个字直接吞了下去，然后微微侧头，问道:“李同光，你能不能把我扶起来，我想坐一会儿。”

李同光没应声，动作轻柔的把杨盈扶了起来，又注意到寺庙多半是那种硬皮枕头，杨盈靠着伤口会疼，干脆把她揽到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靠背。

杨盈靠上去的时候懵住了，“你干嘛?”

李同光感觉自己有些困顿，语气喑哑的回，“是不是觉得躺着有点呼吸不畅?这样你能舒服点。”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是没伤到胸口过。”

杨盈感觉自己像个小猫崽子似的，整个人都陷进了李同光的怀里，她平时还真没感觉到李同光有这么大一只啊。

“要不还是算了，这样你怎么补觉，我躺着吧。”杨盈总觉得李同光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具体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有些不适应。

李同光察觉到杨盈排斥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暗光，他轻轻的握住杨盈的小臂，宽大的手掌将这抹细白一整个包住，阻止了她的动作，随即抛出了另一个话题:“螺青是你杀的?”

杨盈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一一道来，末了还问了一句:“怎么样，我厉害吧。”

李同光眼尾发烫，将杨盈圈的更紧，“杨盈，你怪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

“怪我来晚了，没有保护好你，害你现在浑身都是伤。”

杨盈沉默了一会，然后很郑重的抽出一只手，有些别扭的放到李同光的脑袋上，安慰道:“李同光，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做的很好了。”

李同光抱紧杨盈，眼中的灼热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杨盈感受到了他的脆弱，知道他是过得太苦了，曾经两次以为如意姐死掉，后来如意姐为了国家和百姓战死沙场，那次之后他就真的没了依靠。

她不光是如意姐留下的弟子，还是李同光仅剩的同伴和牵绊，这也是李同光昨晚会如此慌乱无措的原因，杨盈自己也知道她对李同光的重要性，同样的，杨盈也把李同光当做自己重要的亲人和战友。

“昨天晚上那一战，我没打算活着。”

听到杨盈说出这句话，李同光将手臂收的更紧，连额头都抵在她的脑袋上了。

杨盈迟疑了一秒，还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李同光，我不怕死，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官，你会带着如意姐还有我的意志继续守护两国的和平。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

“你说的对，咱们都有很相同的经历，也有相同的理想，所以我对你真的很放心，昨天晚上我就是吊着那一股劲儿，想拼一把，大不了就是死，而我拼赢了，你看，我把朱衣卫的左使给解决了，她可是专业杀手，我都没让她占到多少便宜，我厉害吧。”

杨盈没听到回应，但是头顶上的泪水还是一下一下的往里面滴，她觉得自己之后还得再去洗个头……

“……但是啊，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我也意识到了只练一点防身的功夫没什么用，所以，你能不能正式的教我练武，教我那种能杀人的武功。”

“好，等你伤好了我就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