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医生并未急于开口,他的目光谨慎地扫过四周。
不远处,一个清洁仿生人正悄然滑行而过,履带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确认没有其他“耳朵”,他才微微侧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无法完全掩饰的沉重:“全身超过十七处粉碎性骨折,三处内脏破裂,神经束大面积撕裂伤……最要命的是颅骨那一下,再偏半厘米,神仙也难救。”
他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投向身旁那个仍心有余悸的年轻医生。
“动手的那个家伙……手法太过‘专业’了。所有的致命要害都被精准避开,却将痛苦与损伤推向极限,层层叠加,就像——”
他声音低沉,停顿片刻,仿佛在斟酌措辞,又像是不愿将那残酷的真相尽数道出。
“就像在拆解一台机器!”
后者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年轻的面容上交织着后怕与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纯粹是为了折磨!老师,你说……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干出这种事?改造战士?失控的军用机器人?还是……”
话语戛然而止,却仿佛在空气里投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敢说出更可怕的猜测。
“嘘!”
导师骤然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如刀锋般凌厉地扫过这个不知轻重的小伙子,随即又带着几分紧张,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却满含警告:
“祸从口出!这种话也是你随便能说的?无论真相如何,都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妄加议论的!上面早就下了封口令,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年轻医生被导师的厉声呵斥吓得一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脸上的不服气却丝毫未减。
他抿了抿唇,声音虽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执拗:“我只是觉得……太可怕了。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越九何……这个名字,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让人背后发寒。它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后颈,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竟仿佛还能感受到一缕挥之不去的寒意。
“越九何……”
导师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紧蹙,镜片后的眼神愈发深邃而复杂。
这个名字如寒风般刺入浮空城的宁静,裹挟着冰冷彻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霸气,仿佛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将空气都压迫得令人窒息。
他轻叹一声,语气中裹挟着疲惫,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怜悯,“无论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是你我能够揣测的。做好我们该做的,保住他的性命,至于其他的……就留给上面的人去烦忧吧。”
她轻轻拍了拍学生的肩膀,目光沉静而坚定,示意他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两人默契地转过身,步伐稳健地朝着前方走去,准备继续那被意外打断的巡房任务。
周围的空气仿佛依旧残留着方才的紧张气息,但他们的背影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从容与冷静,是多年来形成的素养,更是迫不得已的伪装。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
走廊尽头,那扇未曾紧闭的合金气密门映入眼帘,厚重的观察窗内,遮光板似乎……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某种隐秘的存在正试图透过这狭小的缝隙窥探着外界。
一道缝隙。
缝隙之后,并非预想中的医疗仪器灯光或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
——少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欲夺眶而出,那压抑着的悲伤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正是梦清雪。
无他,只因刚才那两名医生口中提及的重伤之人,正是她的亲生舅舅。
那是浮空城里一位声名远扬的顶尖神经机械工程师,也是世界冒险协会新生代中最为耀眼的天才之一。他常年游走于某些隐秘而高端的圈子,以卓越的技艺与深不可测的实力为人称道。
然而此刻,这位光芒万丈的人物却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他脆弱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牵动着外甥女纤细的心弦。
走廊里的冷光灯散发着一如既往的惨白光芒,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尖锐刺鼻,清洁仿生人滑行而过的声响也仍如往常般规律得近乎机械。
夜色笼罩之下,一切仿佛都显得那样平常,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疏离,仿佛连空气都被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