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岗

翌日，陈平安陈秘书正式上岗。

　　她穿了件中袖白衬衫，领口用绛蓝色缎带打了个结，衬衫下摆齐齐整整地扎在同色包臀裙腰里，不臃肿反而更显精致。

　　蓬松的法式中分刘海时髦得很，微微自然卷的长发留两缕左右肩耷拉在前，其余半扎在身后，耳钉用的是简单大方的淡水珍珠小花款式，还有闪着雪色缎光的五厘米黑底细高跟，无一不是简约素色的打扮，但又非常端庄显贵。

　　上能待客端茶倒水，下能外勤记录案情。

　　不过方便的穿着也是备着的，她可不能是真端茶倒水当文职伺候人笔墨的秘书小姐。

　　一进巡捕房，路过的巡捕个个殷勤打招呼，还没到秘书办公室，就听到了起码五句“陈秘书好”。

　　好好好，不愧是汉阳分董局陈副局长的女儿，想来爹那边是打过照应的，弗兰克就算不给她什么好脸色，那也会顾着关系照拂零点一零点二。至少说，巡捕房的基层巡捕都会毕恭毕敬，她这秘书的身份，明眼人悄悄一盘算，可都拎得清几乎是和毛督察同级的。

　　上午，烈日当空，陈平安正在办公室里坐着翻看巡捕房历年来的事件档案。不说把所有案子都看完，但是得大致了解一些重要案情，概括巡捕工作具要的同时，也是暗中调查这里的各项工作指标和各人行事风格，也许能有意外之喜。

　　“扣扣扣——”

　　“请进。”

　　来人是张正。

　　陈平安站起来，“张正，有什么事？”难道说她一来就有案子要跟了？

　　张正似乎察觉到了陈平安的情绪，“陈秘书不用太着急，不是什么大事。是这样的，我这组的法医，罗森，你还没见过，今天你看看有空的话，我带他来打个招呼。”

　　陈平安先是一愣，随后微笑道：“我没那么大官威，我现在也没什么活干，就是看看旧档案熟悉新环境，他在哪，我去找他就成。”

　　“罗森他现在……还在停尸房。”他加快语速，“但是等下十点半的时候有份文件要他回巡捕办公室签名，所以到时候我可以叫他过来找你，顺带的事。”

　　陈平安缓缓点头。

　　下一秒她想到什么，“哎，但如果……做文职记录的话，在停尸房也是须有时的，吧？”

　　张正思索一番，郑重道，“是。”

　　陈平安：“那我去停尸房找他，会叨扰吗？”

　　这几年，他就没少叨扰罗森。

　　“不会。”

　　她一拍手：“好，既然这样，不用等十点半了，我们去停尸房，我也好观摩学习一下。”

　　张正没想到陈平安如此爽快，但也没多做探究，军事学院学习出来的女生，想来比起一般小姐千金会大胆些？

　　……

　　两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各种伤口成因。

　　钢笔笔尖在纸页上流畅利落地划动，悉悉沙沙的声音勾勒下一串又一串新的专有名词，落在纸上，墨色很快就暗了下去。

　　罗森合上笔记本，意味着历时不到一天的研究又有了新体会，他像往常很多个瞬间那样将笔帽盖回，啪嗒一下，发出很轻的闭合音。

　　他将钢笔扣在笔记本封皮上，忽得忆起昨天上午和张正的对话。

　　“你这钢笔，我好像看你用过很多次了，不，是两三年了。”

　　“不愧是张正啊，观察力就是好。”

　　“什么牌子的这么好用？”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朋友送的。”

　　……

　　这样想来，这只钢笔何止两三年，那是满打满算的十三年。

　　罗森有些失神。

　　也不知道记忆里那个爱撒娇耍小聪明的小姑娘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罗森有回上海找过陈平安的。

　　在1906年，他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因为成绩优异，提前学完了高中的课程，将要去南京医科大学习。

　　佟奶奶自从被接到南京休养以后，就再也没回过上海了，而且老人家年纪愈发大，就愈不方便挪动，不曾得知陈平安后来的消息。

　　他只从父母那知道，接外婆走的时候，他们见过陈平安一面，她还是小小一只，模样水灵可爱，讨人喜欢得很。

　　后来学业繁忙，直到他高中念完，他特意给自己放了个假，他说，要去上海一趟，他想故地重游。也是想找那个小姑娘叙叙旧。告诉她，你看，你送我的钢笔我现在都用着呢，我送你的手链呢，还保存着吗？

　　但是他来到明德武馆的那天，武馆还是他印象里的景致，灰墙红门，满院草木，可没找到他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