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三）

张正通知完办公室一干人后，直奔停尸房而去。

　　这里没有风，纹丝不动的窗帘透着死气，几缕惨白的阳光透进来，打在灰蒙蒙的地板上，到处都渗着冷气。

　　张正走近那个穿白大褂的背影。

　　“罗森，我……”

　　“嘘——”

　　“别说话，马上结束。”

　　最普通的医用大褂被这人穿出了走T台模样的挺拔，高挑的个子，削劲的下颌线，白手套包裹的修长的手指……动作稳健，有条有理，丝毫不怠。

　　高雅的音乐背景下，他好像不是在缝合尸体，而是在为一支优雅端庄的即兴华尔兹完成最后几个转折停止步。

　　约莫两分钟后，他盖上白布，收拾完“手术台”，关了音乐换下手套，和张正走出停尸间。

　　门口，他拿出笔记本和钢笔记录下刚才解剖尸体收获的心得。

　　“什么事？”

　　“今天下午两点半，去校场参加新来文秘的入职仪式。”

　　罗森还在记录，回话的声音又轻又慢，“什么文秘，还需要张大探长亲自通知。”

　　张正答道，“是公董局调来的人，因为身份比较特殊，毛督察也认识，而且好像……”

　　他想到昨天毛庭鹤在巡捕房门口和陈平安提起毛儒毅的样子。

　　“和毛儒毅关系不菲。”

　　罗森疑惑地抬头瞟他一眼，“女人？”

　　张正点点头。

　　罗森轻笑，“也没见哪家千金大小姐入了毛儒毅的法眼，知道了，会准时去的。”

　　张正下达完消息就要走，忽得看见他手上那只钢笔，随口道，“你这钢笔，我好像看你用过很多次了，不，是两三年了。”

　　罗森微微扬起嘴角，“不愧是张正啊，观察力就是好。”

　　张正不置可否，“什么牌子的这么好用？”

　　罗森记录完毕，把本子合上，盖上钢笔笔盖，“这个啊，我也不知道，朋友送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张正，“你不也有一支用了很多年的钢笔吗？”

　　张正下意识摸向自己西服外套的内衬口袋。

　　罗森别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胸口，“唉，用情至深。”

　　……

　　下午两点半，陈平安的入职仪式在巡捕房校场如期举行。

　　她换上了巡捕房专属的深蓝色制服，长袖长裤，束起的长发规矩地压警帽下面，淡妆但仍见其样貌姣好，直挺挺地站在台边上，胸前的巡捕徽章被煦日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救命啊啊啊啊要热死了！

　　陈平安只能在心里呐喊，表面上还得维持镇静。

　　如今上海的七月与童年记忆里的盛夏并无分别，更别说现在陈平安穿的是长袖制服，才在太阳底下站十几二十分钟，就已经觉得胸口发闷。

　　好在巡捕们都集结得很快，早点开始早点结束最好。

　　作为总巡捕的弗兰克相当摆大款，站在台上的阴凉处像个背景板，开场白都给毛庭鹤说去了。

　　“诸位，今天将大家召集在此，原因呢，我相信大家都已经收到通知了，是为了见证我们巡捕房一位新成员的加入……”

　　陈平安站得端端正正，平静地在心里默数毛庭鹤讲了多少分钟。

　　“那现在，就请我们今天入职仪式的主角，陈秘书，上来说两句——”

　　老天爷，297秒，将近五分钟，真能说啊。

　　陈平安微笑上前。

　　“大家好，我是即将入职巡捕房的陈秘书，我叫陈平安。”

　　台下，有人蓦然惊愕。

　　“先自我介绍，我大学毕业于德国柏林军事学院，主修军事管理学，辅修军事地学。目前在巡捕房的主要职责，是对我们这里经手的各种文书卷宗进行相对应的编写整理以及存档，做好后勤管理；并且作为巡捕房的唯一女性成员，我会在工作时间对特定来访人员进行必要指引和接待，夸张地说也就是‘门面’的意思了。”

　　“当然啦，既然是要编写档案，我也会尽量跟进我们巡捕房每一起出警案件，调查并做好现场记录，尤其是凶杀案此类案件的案发现场，所以——”

　　她笑得柔和可亲，“以后大家一起共事，还希望可以多多包容我的不足之处，我也会向大家汲取经验，努力学习的，谢谢！”

　　台下掌声雷动。

　　“好——好哇！”

　　“头儿，咱们巡捕房有秘书了，是不是结案报告就不用自己动手了？”毛儒毅鼓掌鼓得特别欢，全然忘了上午对参加入职仪式的不屑一顾，“简直就是活菩萨啊！”

　　张正很想白他一眼但忍住了：“你想得美。陈秘书的工作，是给巡捕房锦上添花，不是给你雪中送炭。”

　　丁大力和后面几个巡捕讨论得厉害：“是不是，是不是大美女！没骗你们吧，连声音都这么悦耳动听……”

　　罗森看着弗兰克给陈平安颁发了聘书，刚说解散，迫不及待就站起来。

　　“张正，既然仪式都结束了，我就先走了。”

　　巡捕们还在交流。

　　罗森始终觉得还是尸体最好相处，这里到处叽叽喳喳的，聒噪又无趣，只想尽快回去看书宁静一下。

　　陈平安拿了聘书下台，满脑子想的都是回陈书易给她在上海安排的小别墅洗个澡好好休息。

　　但是不行，她还得和弗兰克他们协商明天正式开工前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