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悦的疾病

警报声在基地走廊里炸响时，张小福正用铅笔头在作战地图背面画小人，火驴的拳头砸在训练室沙袋上的闷响隔着两扇门传过来，柱子在隔壁宿舍哼着内蒙古的长调，硬盘抱着平板电脑蹲在墙角

硬盘关悦又把自己锁在信息室了

关悦在一次战争过后，严重伤害到了她的大脑，导致她得了精神分裂，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也分不清曾经的队友到底是真是假

硬盘这次用消防栓的铁链缠了门把手，还贴了三张禁止入内的便利贴，字写得比上次用力，纸都破了

张小福把铅笔塞到耳朵后面，顺手拍了拍硬盘的后脑勺

张小福你去查她昨晚的监控记录，重点看凌晨三点到五点的部分，柱子，你去食堂把她昨天没吃的小米粥热了，记得少放糖，火驴……

火驴我知道，我不去撞门，但她要是再摔东西，我总不能看着她把服务器砸了

信息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键盘敲击声，节奏快得像在逃命，张小福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能听见关悦低声自语，断断续续的，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关悦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参数都已经错了，为什么你们还不消失？

张小福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回形针，指尖转了两圈，插进锁孔。火驴靠在走廊墙壁上，视线盯着地面的瓷砖缝，柱子手里的保温桶冒着热气，硬盘的平板屏幕停在监控画面上，凌晨四点十七分，关悦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桌上的文件扫到地上，双手抓着头发蹲在桌底

锁芯咔嗒一声轻响，张小福推开门时，最先看见的是满地的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学公式，有些被划得面目全非，关悦坐在电脑前，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笔直，像是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石膏像

张小福把声音放得很轻

张小福关悦，柱子给你带了粥，你昨天只喝了半瓶水，赶快吃点吧

关悦没有回头，键盘声停了，空气里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又快又浅，火驴刚要往前走，被张小福用眼神拦住。硬盘悄悄把平板收进口袋，柱子把保温桶放在门口的柜子上，桶底和木板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关悦的声音很哑，就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关悦你们走，你们是……是系统生成的误差，再不走我就把你们格式化

张小福慢慢走进去，捡起脚边一张纸，上面是傅里叶变换的公式，旁边用红笔写着虚假变量，他把纸放在关悦手边的鼠标垫上

关悦的手指动了动，放在键盘上的手微微颤抖，她还是没回头，但呼吸声慢了些

张小福继续轻柔的说

张小福柱子昨天给你带的奶豆腐，你放在抽屉里了，他说这是他奶奶做的，比基地食堂的好吃，让你记得放冰箱，不然会坏

关悦的肩膀颤了一下，她突然转过身，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盯着张小福的脸，像在确认什么，她的手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

关悦都给我出去！你们是假的……我都知道……我看过我的病历，医生说我有精神分裂，你们全都是假的！

张小福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不会让她觉得压迫，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放在桌上，糖纸是橙色的，印着小老虎

张小福你还记得那次任务吗？我们在森林里迷路，是你用星星定位才让我们走了出去，当时火驴还踩进了沼泽里，你还笑他是倒霉蛋

关悦的眼神晃了晃，像是在回忆什么，她的手慢慢松开桌沿，指尖碰了碰那颗水果糖，又飞快地缩回去

张小福继续说

张小福如果我们是假的，那沼泽里的泥不会粘在火驴的裤腿上，柱子的手上不会有划伤，你口袋里的指南针也不会真的指向北方

关悦没说话她盯着桌上的公式纸，又看了看门口的其他人，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那天之后，关悦偶尔会打开信息室的门，柱子每天给她带奶豆腐，火驴训练时会喊她过去看，说让她算一下自己出拳的速度，硬盘会把有趣的百科知识存进U盘，放在她的桌上，杨大龙虽然不是很会说话，但会每天帮他带几本书，全是关悦喜欢的类型，张小福还是每天给她带一颗水果糖，颜色换着来，有时是红色，有时是绿色

一切都好似回到了正轨

有一次，基地组织考核，关悦负责情报分析，她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的数据流不断滚动。火驴考核完，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凑在她旁边看

火驴怎么样？我这次成绩是不是比以前好？

关悦头也没抬，像以前一样调侃着火驴，眼神却透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似乎在强撑着

关悦呵呵，比起其他人，你可差远了，在我看来，你还得再练练

火驴挠了挠头，咧开嘴笑

火驴以前你损我，我还会有点不高兴，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似乎好多了

关悦的手指顿了一下，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样，张小福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把手里的橘子糖放在她桌上，转身走了

张小福今天的药吃了吗？

关悦嗯……

说完，关悦就起身离开，回到房间内，关悦偷偷将所有的药倒在了垃圾桶里，眼神呆滞

那天晚上，信息室的灯亮到很晚，张小福路过时，看见关悦坐在电脑前，手里拿着那颗橘子糖，没拆包装，只是放在手心攥着，她的屏幕上不再是密密麻麻的公式，而是一张战队的合影，是上次任务结束后拍的，火驴搂着柱子的肩膀，硬盘蹲在最前面，杨大龙站在最后面，嘴角微微上扬，关悦站在张小福旁边，手里比着剪刀手

日子好像慢慢好起来了，关悦不再锁门，有时会主动去训练室看火驴训练，会帮柱子整理他带来的家乡特产，会和硬盘讨论百科知识，甚至会跟杨大龙说几句话，杨大龙还是沉默寡言，但每次关悦问他狙击参数时，他都会把自己的笔记递过去，上面写得工工整整

张小福还是每天给她带一颗水果糖，关悦会收下，有时会当场拆开吃掉，有时会放在口袋里，等后来再吃，她的眼睛里的红血丝少了，话也多了些，偶尔还会跟他们开玩笑

那天晚上，张小福给关悦带了一颗糖，关悦收下了，拆开包装，放进嘴里，说

张小福今天的糖比前几天的都要甜，喜欢的话，明天再给你带巧克力

关悦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回了信息室，她的背影看起来很轻松，不像以前那样紧绷着。张小福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他觉得，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关悦就会完全好起来，会像以前一样，和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一起笑，一起闹

但他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关悦笑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警报声就响了，不是训练的警报，是紧急集合的警报，声音尖锐，刺破了基地的宁静

张小福跑出去时，看见很多人围着宿舍楼。火驴、柱子、硬盘、杨大龙都在，脸色苍白，火驴攥着拳头，眼睛通红，柱子低着头，肩膀在抖，硬盘抱着平板，屏幕黑着，杨大龙站在最前面，盯着宿舍楼的楼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张小福关悦呢？

张小福的心跳得很快，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柱子的声音沙哑

柱子她昨晚没回信息室，也没回宿舍……早上一个侦察班的战士发现，她在楼顶站了很久……

张小福往楼顶跑，脚步踉跄，楼梯间里的灯很暗，他一步跨两个台阶，心脏像要跳出来，他跑到楼顶门口时，看见门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

楼顶的栏杆边，空无一人

张小福跑过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下面围着很多人，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目光扫过地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穿着基地的作训服，口袋里露出一截糖的糖纸，是昨天他给她的那颗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像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他扶着栏杆，才没让自己倒下去，风很大，吹得他的头发乱了，眼睛里进了沙子，很疼

后来，有人在关悦的宿舍里发现了一张遗书，是用她常用的笔记本写的，字迹很工整，不像她平时写公式时那样潦草

上面写着：

我终究还是分不清你们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

我记得火驴训练时的汗水，记得柱子带的奶豆腐的味道，记得硬盘说的百科知识，记得杨大龙的笔记，记得张小福每天给我的糖

我想相信你们是真的，想和你们一起执行任务，一起笑，一起闹，可是每当我闭上眼睛，医生的话就会在我耳边响，说我有精神分裂……你们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试着去相信，试着去忘记那些话，可是我做不到，我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们会突然消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害怕我醒来时，只有我一个人

谢谢你们

不管是真是假，都谢谢你们的陪伴

张小福拿着遗书，手指在上面摩挲着，纸上的字迹好像还带着温度，他想起昨天关悦拆开糖时的笑容，想起她扶着火驴站起来的样子，想起她在信息室里对着屏幕认真工作的背影

火驴在旁边，肩膀抖得厉害，柱子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硬盘的眼泪滴在平板上，屏幕亮了，显示着上次战队的合影，杨大龙站在最后面，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他还是没说话，但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狙击枪背带

风从楼顶吹下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张小福把遗书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旁边放着一颗还没拆封的水果糖，是今天准备给关悦带的，柠檬味的，她上次说想尝尝

他抬头看着天空，天慢慢亮了，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基地的操场上，洒在宿舍楼的墙面上，洒在每个人的脸上

只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信息室里等着他的水果糖了，再也不会有人在火驴训练时损他了，再也不会有人帮柱子整理家乡特产了，再也不会和硬盘讨论百科知识了，再也不会有人问杨大龙狙击参数了

那些日子，那些笑声，那些陪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张小福掏出那颗柠檬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酸酸的，有点涩，不像草莓糖那么甜。他想起关悦昨天说的话“今天的糖比昨天的甜”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颗糖，他应该给她带草莓味的

他闭上眼睛，好像又听见了关悦的声音，很轻，很哑，却带着笑意

关悦阿福，你又给我带什么味的糖了？

他想说，是柠檬味的，你要不要尝尝？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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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悦未

柱子完

张小福待

张小福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