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暗得早,宫远徵再次坐到桌前时,外头已经暗了。
今天看了药材,又研究了一下午百草萃的配方,最终往里加了味药。用过晚膳再静下来时便看到了早上抄来的清单。
纸上大约列了七八种药材,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这人是上官浅,刺杀雾姬夫人的嫌犯。
一直以来的敌意让宫远徵把药材看了又看,他的直觉说有问题。
像是要出事。
心底莫名生出的不安让他烦躁,几味药上下摆了又摆,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等等。
褚青草。
单子上写,她拿了半两褚青草的干叶。
褚青草叶片晒干碾碎,入药确实有清热的功效。
可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翻到过一本禁书,上面记了另一种听都没听过的用法。
“褚青干叶,半两,入水煮沸,一刻即取出,多次萃取,其汁有极寒之功效,若服之,则在片刻内肝肠寸断,慎服之。”
是,没错了。
高温破坏筋络,茎汁的功效比粉末强百倍,即为极寒之毒。加在哪里,那便是剧毒。
上官浅制毒,那第一个毒的......
......只会是宫尚角。
他再不顾时辰已晚,起身便冲了出去。
许是因为上元节,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人。
积雪未化,山路又不平,好几次差点跌倒,可他连速度都没减。
角宫门口空荡荡的。
金复也没在。
宫远徵的心又沉了沉,看向了远处那段台阶。
第一次见宫尚角,偷偷看他习武练刀,再来就是被收养。
年少不知何为心动,只是总想和他待在一起,只见一面,便可以开心一整天。
喜你所喜,悲你所悲,为你一笑我煞费苦心,看尽了脸色,为你一怒我茶饭不思,坐在门外,等到天亮。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难过的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还要装作满不在乎。
宫远徵越想心越慌,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这是每次去找宫尚角的必经之路。
若是今日......没赶上呢。
以后又该怎么办?
他大概会自责一辈子吧,
但愿。
角宫凉亭。
亭外还刮着寒风,可亭子四周却被施了术法一般,里面暖得很。
上宫浅像往日一般穿着素白的纱衣,乌发及腰,端坐在宫尚角对面,手里搅着砂锅里的粥饭。
“我今日去药房拿了些药,用老家的药膳方子熬了些粥。”她声音软的像春水一样,听得人骨头酥麻。
抬眼望向对面的宫尚角,她唇角勾起抹得意的关。
清心寡欲的宫二先生,还不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上官浅又盯了他好一会儿,这人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盯着上官浅看了许久,甚至没注意她也在看自己。
他立马收起唇边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见好就收。她继续说道。
“......最近不知怎么的,老是觉得心火燥热。”
“山谷里瘴气重,阴冷潮湿。你们总烤炭火,气血浮躁。”
语气平平静静,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暖昧和宠溺。
“特意加了红枣,糯米,还有桂圆干,想着, 能有八宝粥的吉祥意味。”她顿了顿再次看向宫尚角,眼神仿佛要拉丝,把人勾得心里乱撞。
“......角公子,要尝一点吗?我熬了一下午呢。”
像是在撒娇,甜腻腻的。
宫尚角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碗,没有说话,但已默认了答案。
上官浅盯紧了他手里的碗,一点点递向嘴边,一边在算今晚计划的进度。
快了。
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到手了。
宫远徵一路狂奔,一连问了好几个下人都说不知道,还是后来遇见了金复才知道人在后山凉亭。
弯弯绕绕,看见亭子一角时,宫远徵已经有些跑不动了,紧张加上运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着,大脑有些供血不足,昨日染的风寒还没好透,眼前阵阵发黑。
只是第一眼,他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来不及了。
远处宫尚角接过上官浅递来的碗,已经放到唇边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腰间的暗器袋,抽出一支小的三棱尖便脱手飞出。
准头是不用看的,他自小就练这个,光听声都能命中,从不失手。
大脑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他深深吐出肺里没喘上来的那口气。
眼前一抹白点掠过,还没等他有反应,一块尖锐的碎瓷片深深切入了他左肩锁骨下方的肉里,生生割断了他所有的意识。
喉间猛地呛出一口血,疼痛在瞬间占了身体和大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而在失去意识地最后一秒,他瞥见亭子里的男人起身,飞快地向这边来。
哥。
他在心里默默地喊道,血液浸透的唇瓣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粥里有毒。
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意识沉入了鲜血与刺骨的冰碴之中。
肩膀和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腰间的清铃落地又弹起,激起一阵响。
那是十二岁那年,宫尚角从长老那里求来给他的生辰礼物,亲手戴在他腰间,说这可以用来避邪迎福,保佑平安的。
我想你平平安安的,以后想做什么就做,有我在,你永远可以这样。
他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后脑落在地上时发尾结着的小辫子也散落开来,额前的束带移了位,也松了,头歪倒在一边。
宫尚角没能接住他,当他到跟前的人已经倒到在了地上。
慌乱和紧张这种表情少有地出现在他的脸上,但他很快压下了情绪,把人从地上打横抱起来,一边喊着下人去召医馆的人,一边飞快地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步履急而慌乱,眉间满是不安。
怀里人的温度很低,手垂在一边,藏色的衣袍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只有唇边是扎眼的红。
血从伤处不断地渗出来,浸透了层层布料,最后在左肩处晕出了一片暗色,又零零落落,滴在二人身后,在雪地上印下了一串血色。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