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游戏

关雎尔介绍完她的项目，PlanB的几人都翘首以待谭宗明的意思：小关总来要投资，左手倒右手，这是玩的哪出。

谭宗明的声音低沉冷淡，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PPT做的很漂亮，但你们不是第一个想说这个故事的，风投不买账。你认为，做风投投资的是什么？”

关雎尔正襟危坐，大脑飞速运转：“……能赚钱的公司。”

谭宗明靠向椅背，微微扬眉：“论赚钱，风投比你能赚钱。在商业计划书阶段，什么都还没有，我们投资的是人、有愿景的创始人，赚钱只是附带效益。今天你的合伙人怎么没有一起来？”

关雎尔沉默，因为邱莹莹和樊胜美对这种场合没有概念。

他说：“平庸的团队创造不了伟大的公司。”

谭宗明这是拐着弯地骂她们创始人团队都是垃圾。

关雎尔挽尊道：“黑盒科技的老板在刚创业时到处碰壁，投资人说他性格阴郁、做事犹豫不决，都不看好；后来黑盒上市了，大家又说他是沉稳持重、运筹帷幄了——所以，等公司成功之后，这些不完美都是传奇的一部分。”

她说着大言不惭的话，讲到最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尬笑了下。

“保持住你这种自信，”他合上面前的报告，淡着语气，公事公办道：“项目通不通过，要看投委会的决定。”

关雎尔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神色变得严肃。

会议室里正在进行的，是真正的金钱游戏。给多少估值，投多少股份，都是真金白银。

她想了想，说：“我还见了其他风投，希望投委会的決策能尽快，不然我可能接受别家的投资了。”

市场上永远不缺资金，缺的只是信心，真的遇见有共识的好项目，各家风投是会抢的。

总之她先装一下。

谭宗明定过基调，投资经理终于敢发话了：“关总您有没有考虑过公司多久能达到可以上市的水平？”

关雎尔想到Sketch 创造的三年上市记录，于是说：“30个月。”

不是说想要有愿景、有梦想的创始人吗，那她就梦个大的。

此刻角色调转，明明是金主方的投资经理，语气却颇为卑微：“那么，您想按什么估值？”

“初期就按日活跃用户数？我们做了一个app给客户下单用，这样就有app的日活了。”

投资经理觉得头疼，那就是想按互联网公司估值，胃口不小啊。

他斟酌道：“这是新零售连锁餐饮，我先拍脑袋保守估算，‘快取店'单店估值100万美元，如果上市时公司市值20亿美元，那么需要在30个月内开2000家店，平均每天要新开2.2家店。”

除了开店的成本，还有拉新客的成本。

如果说星巴克是连锁咖啡店中的奢侈品，Bling的定位就是轻奢，同类咖啡定价比星巴克低5-10元，旦初期需要大量发放优惠券来吸引顾客，每卖出一杯咖啡，都是在烧钱。

Bling 会和投资机构一起，被绑上一架燃烧金钱作为燃料的战车，一路疾驰。

而道路的尽头究竟是圣杯，还是黑暗的深渊，现在无从得知。

会议结束，谭宗明率先离席，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关雎尔。

关雎尔与他目光交汇，讨好地笑了笑，赶快起身跟上，一起出去了。

会议室内，留下几位 PlanB的投资经理还在讨论。

“我本来以为，今天大家是来陪小公主玩过家家，又来个二代创业的不靠谱项目，但好像还不错。”

“别忘了人家小关总年纪虽小，那也是券商董事长，真大佬来的，不是那些两眼一抹黑的菜鸟创业者了。公司红筹架构搭好了、双重投票权设置了、兰图咨询都找了，她自己就是自己的天使投资人嘛。”

“谭总和小关总还是会玩，会上装的和不认识一样，一散会小关总嘻嘻哈哈跟着一起走了。”

〝喉别提了，下次这种事别叫我发言，我都吓死了。人家是一家人，当着谭总的面，我对小关总能怎么说，说错话就完了。”

“概念听起来有点意思，但是这个烧钱程度，都快赶上搞火箭了，怎么他们家的人都这么喜欢玩烧钱的项目。”

“而且她的创始人团队也太草台班子了，她自己主要精力肯定不在咖啡公司上，还剩个小网红和外企HR，能不能行啊。”

小网红和外企HR 正在一栋半新不旧的办公楼侧门旁，和保安扯皮。

这里是咖啡公司租的办公室所在地。

邱莹莹和樊胜美刚去买了许多二手办公家具，卡车送到办公楼下，碰巧货梯正在检修，而客梯不让运货物，他们没办法上楼。卡车司机和搬运工又不断催促着，要赶时间拉下一单。

进退维谷之时，他们被两台缓缓驶入、平行停靠在办公楼正门前的黑色豪车吸引了目光。

后车是一台林肯领航员 SUV。车门打开，三名身穿黑色西装、身高在一米九以上的保镖迅速下车，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随后走向旁边的劳斯莱斯幻影，细心拉开车门，姿态恭敬。

这架势一看就是有大人物要登场了。

关雎尔先从车中下来，随后是谭宗明。

他们被筷拥着，两位保镖走在前，一位保镖紧随其后，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周国阻隔开。

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保镖在左右两边拉开办公楼的玻璃大门，关睢尔与谭宗明正要步入大楼时，就听到了邱莹莹的叫声。

邱莹莹和樊胜美从侧门旁跑过来打招呼，差点没被保镖拦住。

邱莹莹面对谭宗明，有点不敢说话，低声问关睢尔：“谭总怎么来了？”

关雎尔微笑道：“我带金主爸爸来参观一下。你们怎么在楼下？”

樊胜美说：“莹莹在咸鱼上看到有家公司倒闭，在卖二手办公家具、还有电脑什么的，价格很便宜，我们就去买回来了。但是货梯在检修，上不了楼，不知道怎么办。”

“二手家具？”谭宗明眼神冷淡语气漫不经心：“你们最好别用这些东西，失败是会传染的。”

关雎尔想也知道，他这样傲慢的富豪，哪里见过用二手的呢。

她在路上就已经和他哭过穷，于是又加把火说：“所以可见我是真的没钱了，还有一大堆租金、装修、设备、工资、咖啡豆的账单要付，投委会能不能快点开，我现在是等着救命钱。”

谭宗明垂眸看着她：“PlanB是风投，不是水滴筹。”

关雎尔听出他的揶揄之意，嘿嘿一笑。

邱莹莹和樊胜美在一旁听他们的对话，听得脑门涔涔冒汗。

谭宗明身上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疏离感，让人心生局促。

这压迫感，得亏小关能应付的过来。

但谭宗明终究是帮他们搞定了家具上楼的事，他的保镖和物业交涉了一下，货梯神奇地在五分钟内完成检修，重新开放使用了。

对于谭宗明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关雎尔现在从各种角度来说，都非常缺钱。

汉商的股权大战要钱，连锁咖啡店的扩张也要钱。

她说见了其他投资人不仅是为了提高谈判价码的虚晃一枪，她确实还有找其他投资人的计划。

关雎尔主动要求跟着贺香年参加原野新电影筹备期的剧本讨论会。

贺香年以为她是想追星，找了个荣北辰会出席、且谢童不在日子，带着她去了。

原野作为拍文艺片起家的华人第一大导，也拍了不少商业大片，是公认将商业与艺术平衡地最好的大导之一。

而原野为新电影组的局，两位主角都是隐退后再复出的神话级别人物，可见他对这部电影的定位与期望有多高。

原野给贺香年带了一束玛格丽特手札花，白色缎带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扎的。

网上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贺香年是原野的白月光。

他们是纽约大学Tisch 艺术学院的同学，当年主演的戏剧 《浮士德》已成经典，他俩的原卡版每隔几年就会被翻出来怀日一番，吸引一波新人大呼延迟入坑。

古典音乐、戏剧、音乐剧杂食的文艺青年关雎尔当然看过。

浮士德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年迈学者，但他对生活感到极度的厌倦和空虚，渴望更深层次的知识和体验。魔鬼梅菲斯特前来引诱他，用幻术使他看见了正在纺织的少女玛格丽特，浮士德被玛格丽特所吸引，于是与魔鬼签订契约，不惜以出卖灵魂为代价，重新获得了青春，并拥有了玛格丽特的爱情。

玛格丽特的美丽、纯真和善良引了浮士德，但这也成为她命运的枷锁。浮士德抛弃了玛格丽特，玛格丽特的兄长不能容忍，在与浮士德的决斗中丧生，她的母亲也因为浮士德给她的安眠药过量而死亡，玛格丽特受到一连串的打击，精神错乱后失手杀死死了她与浮士德的私生子。她因为杀婴罪被判死刑，受到社会的谴责和抛奔。尽管浮士德试图从牢中拯救她，但她拒绝逃跑，最终以自我牺牲的形式，使灵魂得到救赎。

玛格丽特花被视为可以用来占卜的灵花，浮士德中就有“撕花”这著名的一幕，少女摘下一朵翠菊，用来测试浮士德对她的爱，她一片片地撕下花瓣：爱我.…….不爱……爱我……不爱……直到最后一片。

贺香年拿到原野给她的花束，转头就递给了关雎尔。

“其实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贺香年说：“玛格丽特的命运受到男性及社会规范的控制，她是男性凝视下的角色，纯洁、被动、依赖男性，最终被视为道德败坏、承担了所有的审判。”

原野认同她的观点：“毕竟故事也是受时代限制嘛。戏剧里玛格丽特的这个角色，是对女性角色和性别关系的传统理解，她一直是被动的，是弱者和受害者的形象，而不是具有主动性的独立个体，爱情、欲望、道德挣扎和最终救赎都是浮士德的。”

所谓的摄像头女主，早己是传统艺能了。

关雎尔听得不由点头，她也有许多想法，于是加入讨论：“歌德在《浮士德》的结尾写了一句诗，‘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向高处'，既是对女性的赞美，表达女性的高尚道德和灵性，也是一种理想化的束缚，要求女性必须是无私和宽容的圣母形象。玛格丽特的结局，需要通过牺牲和献祭自己才能得到救赎，这到底是女性的救赎，还是一种限制呢？”

原野很乐意和年轻人聊聊，于是剧本讨论会的话题逐渐跑偏，直到那个传说中的男人的出现。

荣北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