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已接近尾声,日头高照。
湮月阁窗外的树,摆动着层层叠叠的枝叶,好不利索。
少年端坐在窗前,却无心欣赏雕花窗外的风景。
汗珠从白皙平滑的肌肤滚落,洇湿胸前的领子。
他并不理会,神情专注。
炯炯有神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微红的唇,胶原蛋白丰富的脸颊。
谁看了,不以为是哪来的世家公子?
黎锦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画符隶需要心神合一。
一旦心神分散,不仅符隶无法完成,还可能影响到自己的修为。
他闭上眼睛,默默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师尊是一个有坚定道心的人,他的情绪波动只是一时的,不会有事的。”
黎锦暗暗对自己说。
渐渐地,他的心神开始集中,手中的笔也开始稳定下来。
他开始按照心法描绘符隶,每一笔都充满了力量和韵律。
只有自己修炼得更加精深,才能更好地支持师尊。
他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师尊。
少年的容颜还稚嫩,眉眼天真,却已颇具坚毅。
手上动作不停,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古老神秘的符咒赫然出现在纸上。
如果旁边有修真者,定会发现符咒的特别之处。
笔尖所至,点横竖撇捺,一笔一画,有浅浅的蓝光流窜,那便是灵力。
一张驱鬼的符咒,得注入修士一定的灵力,才能发挥作用。
黎锦练了半个多月,从磕磕绊绊,缺胳膊断腿到一气呵成,花了几天时间。
又从蜗牛般的速度,到现在一眨眼画十几张,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他是个听劝的人,更何况,蓝若湮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消除他对鬼的恐惧,还教他画符,学镇鬼术。
他欢喜还来不及,哪会抵触呢?
有志者,事竟成,黎锦的勤恳换来了进步,也获得蓝若湮的赞赏。
这两天,蓝若湮教黎锦把灵力注入符咒。
但只允许他挑其中几张来注入灵力,不许太多。
毕竟灵力宝贵,几乎跟人身上的血液一样重要。
修士消耗太多灵力,遇到危险就等着束手就擒。
偌大的湮月阁,就黎锦一个人在奋笔疾书。
黎锦最亲爱的师尊却不在此处。
早上,蓝若湮说有点事需马上去办,留他在阁里练习画符。
手上没有中断挥墨,黎锦的嘴唇却不知不觉抿紧。
都说练字可以平心静气,对黎锦来说好像不太管用。
黎锦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一阵清新的风吹了进来,吹散了房间内的沉闷气息。
早上的一幕在黎锦脑海里反复浮现。
那时空气中弥漫早晨特有的清凉。
蓝若湮一袭白色长袍,领子上点缀着几瓣墨梅,外披同款大氅。
坐在黎锦对面,自然挺直腰,两手搁在膝盖处,眼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静悄悄的湮月阁,只有杯碗偶尔碰撞的“叮当”声,很清脆,也很轻,轻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黎锦泰然自若,吃相算得上优雅。
几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习惯蓝若湮的存在,哪怕一个人吃“独”食,也并未觉得难为情。
何况,师尊辟谷已久,不重口腹之欲,黎锦表示遗憾,但是理解。
可惜了这桌早餐,可惜了这天下的美食。
黎锦露出古灵精怪的表情,惹得蓝若湮无奈地瞪他一眼。
黎锦皮一下,才端起面前飘着葱花的鲜肉粥,终于开动。
蓝若湮静静地看着,案几上还摆着一盘糕点,黎锦几乎没动。
果然,吃东西不太喜欢咸甜掺杂。
蓝若湮在心里默默说道。
待黎锦差不多把碗里的粥喝完,蓝若湮忍不住提醒。
“慢点吃,这盘枣泥糕也不错,你尝尝。”
白色的糕点露出好些芝麻,三三俩俩堆在一起。一个扁长的白色瓷盘,恰到好处地托起这些糕点。
此时,一只白得发亮的手将盘子挪了个位,放到黎锦面前。
黎锦鼻子里满满的檀木清香。
他点点头,把调羹放回粥碗里,拿起搁置在一旁的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却朝向蓝若湮那边。
“师尊,你也吃一块。”
少年的语气带着诱哄,笑意吟吟。
对黎锦的亲昵,蓝若湮大多时候老神在在。
此刻,也不过斜睨黎锦一眼,默许他略显放肆的行为。
少年的胳膊越过案几,一手稳稳夹住方糕。
另一手在下方接着屑末,眼睛期待地看着师尊。
蓝若湮微微一愣,看着小巧玲珑的枣泥糕,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黎锦,你自己吃,我已经辟谷,不需要吃那么多。”
黎锦微微一笑,“我知道,但我觉得好吃,想与师尊分享。”
他的语气太认真,蓝若湮眸光闪过柔光。
终于,朱唇轻启,一口咬下枣泥糕,轻轻咀嚼。
“嗯,确实很好吃。”蓝若湮微笑着点头,“黎锦,你自己多吃点。”
黎锦却倒了杯茶,淡黄色的茶水轻轻荡漾,像少年雀跃的心。
他递给蓝若湮,“师尊,喝茶。”
“嗯。”看来蓝若湮心情甚好,语气飞扬。
接过这杯茶,嘴角的笑连茶杯也挡不住。
黎锦趁蓝若湮喝茶之际,三两下解决剩下的枣泥糕。
入口即化的口感,让他不由点点头。
画面渐渐拉远,黎锦和蓝若湮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馨。
谁也没想过刷碗,一个清净诀就解决了问题。
黎锦站在案几前,扬起下巴,表情骄傲。
又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干净的案几。
有灵力就是好。
会法术就是方便。
“黎锦,过来。”
温柔中夹着毋庸置疑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黎锦像得到了指令,马上走过去。
蓝若湮站在另一边的案桌,弯腰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
“师尊。”黎锦表示自己过来了。
蓝若湮摆弄了一会,才直起身看向黎锦。
“坐这,接着练习画符。”
“好。”
黎锦端坐在桌前,手中握着笔,眼神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白纸。
他的脸上满是认真和决心,显然已经做好练习画符隶的准备。
蓝若湮站在他身旁,看着黎锦的模样,心中满是欣慰。
“黎锦,你要记住,画符隶不仅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心境。你要用心去感受符隶的精髓,才能画出真正的符隶。”蓝若湮轻轻地说道,声音中充满鼓励。
黎锦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挥动画笔。
他的笔下流转着符隶的韵味,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力量和生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他们的呼吸和眼神都充满了彼此的存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师尊,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黎锦停下笔,转头看向蓝若湮,眼中满是期待。
蓝若湮微微一笑,他走上前来,轻轻地拿起黎锦的画作,仔细地端详着,“黎锦,你画得很好。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力量和韵味,已经有了符隶的神韵。”
黎锦听后心中一暖,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师尊夸奖。”
两人相视一笑。
黎锦不慌不忙地继续落笔,不一会又画出好几张成品。
蓝若湮坐在一旁,欣赏着手上拿的东西,正是黎锦刚才画好的符咒。
“比前两天好很多,就是速度还要再快些。”
“明白,师尊。”黎锦停笔,认真听完师尊点评,点点头,接着道,“师尊,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你的期望。”
蓝若湮微微一笑,他轻轻地拍了拍黎锦的肩膀,“黎锦,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不仅在画符隶上,还有在人生的道路上。”
两人的眼神再次交汇在一起,彼此的眼中都只有对方的身影。
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似乎在这一刻融为一体。
黎锦耳朵发烫。
蓝若湮在这间隙抬头看一眼窗外,日头距苍穹之顶还有段距离。
“你先自己练着。”
他起身走出几步,忽然转身对黎锦叮嘱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待在这儿,别乱跑。”
“师尊,我从没乱跑。”黎锦也抬眸,想也没想就抗议,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却听到蓝若湮哼笑一声。
黎锦抬头,发现师尊正铁青着脸,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他的脸色瞬间变苍白,他深知,这次师尊又生气了。
素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黎锦一脸担忧地看着蓝若湮,双手摆动,有些着急地解释。
“师尊,我……好吧,我前几天去找韩殇璃,但是我们没去干坏事。”
窗外的风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蓝若湮的眼眸深邃如海,他一步步走近黎锦。
“黎锦,你可知错?我说过,你暂时不能和韩殇璃有任何往来,你却不听话。”
“……”黎锦心跳加速,他不安地看着蓝若湮逐渐逼近的身影。
师尊可能有不为人知的疯批一面,而现在,那一面似乎正在被激发出来。
蓝若湮不想就这么一带而过,不知想到什么,语气越发低沉。
“'觅知音'没坏,你却理也不理我对你的传唤。莫不是,又发现什么好地方,乐不思蜀?”
“呃……”黎锦顿时眼神飘忽,暗暗决定以后把觅知音挂显眼的地方。
他确实去找过韩殇璃,毕竟先前坑了韩殇璃。
因为让蓝若湮知道“拈花楼”的事,宗门上下突然强调门规:
宗门子弟应该洁身自好,除非特殊任务,禁止私自进入声色场所。
还追究近期去过这类场所,甚至谈论这些场所的弟子的责任。
总有个别不洁身自好,或者纯粹好奇的弟子被追究责任,罚抄经文,还增加了训练任务。
有些人背地里气得跳脚,纷纷骂娘。
“谁啊,哪个龟孙子出卖了我们。”一个肥头大耳的外门弟子,仗着家世还行,在演武场公然破口大骂。
谁知,直接被驱逐出宗门。
“出去吧你,不要败坏宗门的风气。”同门中早有看他不顺眼的,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你…你们!好啊,你们几个,公报私仇。”说着他撸起袖子,正打算冲上去评理。
“砰!”可惜大门在他眼前关上。留给他的只有下山这条路了。
这事很快在宗门传开,之后再也无人敢抱怨。
毕竟门派的规定本身没问题,而且宗门难进,来了就应该只为学习修真之法,不该贪恋红尘。
可苦了韩殇璃,这次整顿好像是直接针对他的。
不仅被自己师傅揪着好生训了一顿,罚抄几千遍经书,还得去杂役峰做两个月苦力。
得知这些情况的黎锦汗流浃背。
对不起了韩殇璃。
虽然韩殇璃是反派,但是黎锦坑人在先。
所以他决定变相补偿一下韩殇璃。
上次去韩殇璃那就是为的这事。
黎锦没有说自己坑了对方的事,只装作不经意路过韩殇璃那儿,表现下对同门师兄弟的关心。
在黎锦一直保持淡定的样子,没有提出过分要求的情况下,韩殇璃才心安理得地使唤起黎锦。
黎锦帮忙抄写那三千遍的经书,还得模仿对方的字迹,忙起来就浑然忘我。
最后还是师尊亲自来找他,话都懒得说一句,把他提溜回湮月阁的。
想到那个场景,黎锦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
并不存在汗水。
黎锦又讪讪地把手放下,一脸无辜。
对了,说到韩殇璃,黎锦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还剩下八百多遍经书没抄完,今天还得再去韩殇璃那一趟呢。
但是…黎锦瞄了眼师尊越发森冷的脸,对方也正往这边甩眼刀,等着解释呢。
黎锦抿了抿唇。
嗯,算了,不说出来吧。
聪明人懂得先服软。
黎锦微微一笑,带着安抚的意味。
“师尊,他最近一直在杂役峰,又是挑水,又是伺候灵兽、灵植,乖得很。上次我找他呢,是有正经事。”
“……正经事?”蓝若湮似笑非笑。
“呃…”
黎锦被噎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紧,指尖扎在掌心。
肉疼。
黎锦蹙眉,鼓起勇气道:“师尊,韩殇璃他为什么被罚那么重,而我,我不也…”
黎锦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犯了傻。
还有为什么?
自己真是不知好歹。
黎锦懊恼,又生怕蓝若湮误会,急忙跪坐起来,眼神乞求般地看着蓝若湮。
蓝若湮却已经误会他的意思,俯身撑在案几上,盯着黎锦的眼睛。
“他被罚得重,你心疼?怎么,你想跟他一样受罚,还是替他受罚?”
蓝若湮知道,黎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可是,为什么?
黎锦要为韩殇璃鸣不平,为了别人跟他争辩?
意识到这点,蓝若湮胸口涌上一股气,不上不下地堵在那。
黎锦心中警铃大作,糟了,师尊肯定误会了。
可是嘴巴却不利索,只能起身按住师尊肩膀,慌乱解释。
“师尊,我没有心疼他。刚才我糊涂了,您别生气。”
“……”蓝若湮只看着黎锦慌乱的表情,却不说话。
黎锦眼睛动了动,灵机一动,试图讲道理。
“师尊,宗门提倡团结,我只是出于对同门的关爱,没有别的意思。”黎锦瞅了眼蓝若湮,希望得到理解,缓缓道,“而且,出门在外靠朋友。朋友有难,能帮则帮。”
“朋友?”谁知,蓝若湮语气意味不明,把这个词咀嚼一遍。
哼,朋友。
蓝若湮眼底乌云蔓延,眼睛黑幽幽的。
忽而那双狭长的眼眸掠过一丝迷茫。
黎锦看蓝若湮状态出神,忙道,“师尊,怎么了。”
他莫名,却没有听到蓝若湮的回答。
此时蓝若湮低头,大半张脸陷入阴影里,越发让人看不清。
忽然,蓝若湮动了,他扭头深深地看黎锦一眼,里面是黎锦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状似了然地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接着突然掐诀,整个人从座位上凭空消失。
“师尊!”黎锦惊讶喊道。
却没有人回应他。
黎锦内心有点不安,颓然地坐回去。
师尊刚才的眼神,有一刹那像暴雨前的天空,黑云翻滚。
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
黎锦眉头紧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手中拿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担心蓝若湮,那个一直以来都在引导他、教导他的师尊。
对方最近的情绪波动让他感到不安,不知道这种情绪会不会影响到对方的道心,从而影响到修为。
这种担忧让黎锦在画符隶时无法集中精神。
他的心神不宁,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心头爬动,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但最后也只能叹口气,执笔继续练习画符咒。
只是笔锋比之前重了许多,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入木三分。
“呼……”黎锦终于搁下毛笔,平复心态,把脑海里早上的画面摘去。
师尊已经离开好一会,大夏天的,湮月阁却冷冷清清。
黎锦静坐一会,决定趁师尊没回来前,赶紧去韩殇璃那儿,毕竟答应帮人家抄完经书。
还剩八百多遍,傍晚前应该就能抄完。
黎锦迅速起身,离开了湮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