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江皓昇，揽月真人让我来通知你们两位，用完膳到湮月阁找他。”
黎锦和江皓昇正在用午膳，侍者款款而来，留下这么一句话，又款款地离开。
江皓昇加快吃饭的速度，却还保持着风度。
黎锦这边，快把头埋到碗里。
一粒米一粒米地扒饭，直把对面的弟子看愣了。
黎锦没管别人的眼光，其间抬眸，瞄了江皓昇那边一眼。
扒饭的速度更慢了。
“诶，黎锦，是不是饭菜不合你胃口？”
柒染好动，看不懂黎锦这奇怪的吃法，好奇心让她忍不住问出口。
黎锦摇摇头，语气没有起伏，“没事，我吃饭就这样。”
其他人兀自用膳，没有说话，玉馔庭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直到一道欠揍的声音插进来，打破宁静。
“呵，我看啊，他是上次没去开大会，这次又突然被传唤，担心被骂吧。不过也是，揽月真人谁敢惹。”
韩殇璃煞有其事，看似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却容易带节奏。
这下好了，连续惹怒两个人。
首先是黎锦，谁对蓝若湮不利，他第一个不乐意。
只见他停止扒饭，直接朝韩殇璃方向翻个白眼，一本正经道，“韩殇璃，既然你认为我师尊公正，那就不要编排他。”
黎锦说完，惋惜地摇摇头。
难怪是反派，废话可真多。
韩殇璃却像神经搭错了一样，闲闲道，“好好好，现在话都不让说，不愧是揽月真人的徒弟。”
在座几人皱眉，尤其是凤招月，朝韩殇璃投去谴责的目光。
这话倒像是在刻意挑刺。
其他座位上的弟子们围观许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黎锦眼底的冰霜快速凝结。
心想，可不能让他瞎说，刚要开口，江皓昇的动作比他快一步。
只见江皓昇站起身，拳头“砰”地砸向桌子，扫了眼四周，周围的窃窃私语终于消失。
黎锦愣在那里，看向江皓昇，神情复杂。
韩殇璃更是瞪大眼睛，似被吓到。
江皓昇挑眉，语气冷冷的，对韩殇璃说道，“韩殇璃，不要太过分，不然我就去找灵犀真人告状。”
韩殇黎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蓦然变得难看。
他眸光一闪，勉强扯出一个笑，再开口，语气正常了些：“诶，我开玩笑的啊，可别告诉我师尊，他老人家忙，没时间管这些。”
其他人见江皓昇真的有发飙的征兆，忙打哈哈。
尤其是柒染，偷偷吐吐舌头，胆战心惊，刚才是她起的话头。
“哈哈，吃饭吃饭，凤启年，你看这菜花……”
“呵……”凤启年轻笑。
“江皓昇，吃饭吧。”最后一句是齐霆朔说的。
他拍拍江皓昇的手，人顺着他的力道坐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砸桌子的另有其人。
玉馔庭陷入一片尴尬的氛围，暂时没有人说话。
韩殇璃经历刚刚那一幕，丢了面子，脸色自然不好。
黎锦坐在其中，瞄了眼江皓昇，欣慰、震惊，以及酸楚等情绪纷纷涌上来。
欣慰的是，江皓昇会在公开场合维护师尊。
震惊的是，江皓昇这么快就对蓝若湮暗生情愫。
那他被炮灰的进程也加快了吧。
至于酸楚，黎锦把它归结为雏鸟情节，舍不得蓝若湮。
黎锦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颓唐，大受打击的样子。
江皓昇无意间抬头，看到他这样，以为他还生气。
手越过齐霆朔，拍拍黎锦的肩膀，道：“黎锦，别多想。”
黎锦轻轻点头。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
半个时辰后，湮月阁窗外，鸟雀很有灵性，好像知道此刻不宜打扰，飞过时都自觉敛声。
湮月阁主殿，杯盏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一只指甲圆润的手端起茶盏，放到跟前吹气。
一小角叶子打着旋，被吹到杯沿。
龙井茶水微黄，淡淡的茶香向四周漫溢。
这对黎锦和江皓昇两人来说，是最好的安神剂。
浑然天成的压迫感和疏离感，被这茶香冲散。
他俩刚到没多久。
黎锦轻轻呼一口气，身体慢慢放松。
昨晚怎么睡着的，他没点印象，只记得最后一刻，满鼻子檀木香。
今天早上睡醒，他闭着眼睛，下意识摸摸身旁的位置，感觉冰冰凉凉。
竟然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师尊不会怪他吧。
黎锦眸子轻轻转动，瞄了眼蓝若湮，又瞄了眼江皓昇。
又一次围观两主角见面，不知他俩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黎锦悄悄撇嘴，心里杂念颇多，静不下来，干脆用余光打量周遭环境，转移注意力。
湮月阁不同于宗门大殿的恢宏霸气，风格极简。
单层结构，穹顶高耸。
主殿居中，即黎锦目前所在。
侧殿分列两侧，左右各两个。
汉白玉的地板，光洁如镜。
黎锦低头，地上是自己的倒影。
房间总共两扇窗，左右对称，呈圆月形。
窗户挡板是支架式，此时被支起。
房间内部的光源，是四个角落里足球大小的光球。
挺舒适的居所。
黎锦研究一会，内心赞叹。
黎锦跟江皓昇同款飘渺宗弟子常服。
浅蓝色的交领长衫扎进腰间的黑色布质腰带，头发全束脑后，露出清秀的脸庞。
江皓昇眼观鼻鼻观心，黎锦却时不时转动眼眸。
黎锦忍不住往蓝若湮那边瞅。
蓝若湮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用白玉发冠扎紧。
额头饱满，眉眼狭长，鼻梁高挺，容颜俊逸。
外披白色长袍，领口银色碎花点点，腰上同款腰封。
坐姿自然，腰板挺直，仪态端庄。
“……”
黎锦默默点头。
师尊今天也好看。
黎锦的小动作暗搓搓。
蓝若湮却动作一顿，扫一眼黎锦的方向。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轻轻一挥袖，檀木香扑面而来。
白光闪过，两个软垫子落在案几前。
垫子极好看，上头有金丝镶边花纹。
“坐吧。”蓝若湮抬手示意。
“谢师尊。”江皓昇反应极快。
他朝垫子方向抬了抬下巴，不言而喻。
黎锦点点头。
两人默契上前，一左一右盘腿坐下。
蓝若湮余光捕捉到他俩的动作，脸上似笑非笑。
黎锦乖乖坐好，比蓝若湮矮了一个头。
江皓昇背部挺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黎锦习惯性把注意力投向对面，对上一双眼睛。
夏天的风窜入窗户，揉乱人的头发，蓝若湮的眼睛深邃如海，黎锦觉得自己要被裹挟进去。
黎锦轻轻眨眨眼，对面的视线挪开。
蓝若湮在主坐发问。
“你们两个，这两天在宗门里可还适应？”
江皓昇态度恭谨，听到关心，愣了一下。
“…谢谢师尊关心，弟子挺习惯。”
黎锦低头，将情绪掩藏。
两个主角的碰面，该是天雷勾地火。
哼。
黎锦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按捺住心里的不适，跟着回答。
“谢师尊关心，我还好。”
大概是黎锦表现得有些低落，蓝若湮多看了几眼。
他眼里闪过一缕疑惑，又扫了眼江皓昇，终是没有上前。
只轻声问。
“是不是没休息够，早上的大会你没去，我让人给你转达，你接收到了吗？”
宗门大会？
黎锦眨眨眼，蓦地了然，“收到了，”话音一顿，他皱起眉头，有些歉意，“我早上起得晚，错过了，请师尊责罚。”
“没事，为师也有责任，掌门那边，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
替他解释过了？
那他就不用特地去请罪。
黎锦的脸色这才好转，恭谨道：“多谢师尊。”
蓝若湮摆摆手，接着对两人说，“宗门修习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能随随便便回家。不少人因为无法坚持下去，导致修炼半途而废，所以我才这么问。”
江皓昇率先开口，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师尊放心，弟子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半途而废。”
而黎锦这边，听到回家二字，有些恍惚。
回家？
我来这却是为了回家。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沉思，“黎锦，你呢？”
江皓昇也看向黎锦，眼神关心，惹得蓝若湮瞥了一眼。
黎锦摇摇头，低声道，“我已经见不到家人了，不知道家在哪。”
一语双关。
黎锦说的是实话，原身亲人全都不在世上。
自己原来世界的家又暂时找不到。
眼看黎锦脸色越来越黯淡，江皓昇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蓝若湮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些触目惊心的画面——
刚打捞起的苍白的尸体，伤心欲绝的尖叫哭嚎，台阶上的一摊赭红，少年通红的双眼，幻境里小黎锦的失神落魄…
胸口涌起一丝杀意，日灵珠赶紧护主，暖意贯通四肢百骸。
四周的冷意刚凝聚又很快消散。
黎锦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没有察觉。
蓝若湮心里一紧，难怪他昨晚声音嘶哑。
“黎锦，没事，有我…为师和宗门师兄弟陪着你。”
蓝若湮声音温柔，黎锦心中一暖，点点头。
“嗯。”
蓝若湮想起正事，正襟危坐。
蓝若湮一挥袖，两份卷轴出现在案几上。
“接下来你们每个月有八天功课要完成。”
话语刚落，他的目光从黎锦身上跳过，来到江皓昇身上。
“江皓昇，你资质上佳，提升修为并非难事，平时多花点时间自行参悟，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江皓昇听到师尊的夸奖，背脊一松，漾出欣喜的笑，语气却谦逊。
“师尊谬赞，弟子还有很多不足，希望师尊多加指点。”
黎锦早已悄悄看向窗外。
绿草如茵，丛林郁郁葱葱，远山含黛。
不知好不好玩。
但身边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涌入耳朵。
他有些不是滋味，眼皮耷拉，努力藏住波澜，颤动的睫毛却早出卖他的心情。
黎锦乖乖充当背景。
蓝若湮扫了眼江皓昇，点点头，神色自若。
他转向黎锦。
少年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蓝若湮以为他还在难过，眼神动了动，一声轻叹流泻。
江皓昇和黎锦双双看过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蓝若湮朝江皓昇那边一瞥，对方立刻垂眸，移开视线。
嗯，怎么了？
两个男主角的相处怎么怪怪的。
黎锦懵了一瞬，默默瞅瞅蓝若湮，又瞧瞧江皓昇。
睫毛扑闪扑闪，刚才的阴郁稀薄了些。
“至于黎锦……”
蓝若湮手背撑在脸颊，眼神锁定黎锦，声音刻意拖长。
黎锦看过来。
“至于黎锦，灵根虽然杂乱，无胜于有。又与我有想似的灵根，之后单独指导你修炼的时间会多一些。”
单独指导我？
黎锦惊讶。
“那江皓昇呢？”
黎锦脱口而出。
蓝若湮不动声色。
“他的资质与你不同，到时可能有段时间要分开练习。”
黎锦试图理解师尊的意思，作思索状，又点头。
行吧，分开修炼就分开修炼。
主角发展感情线，我就可以……
低着头的黎锦，手心悄然握紧。
却不知蓝若湮将他的心不在焉看在眼底，眉梢拧了一下又放开，决定先把另一件事交代完。
手指掐诀时，银光游荡，变幻出两个玉器。
玉器晶莹小巧，管面上的图案是下弦月，管口附近有个小孔。
“这是"觅知音"，你们需要滴血让它认主，才可以驱使它。”
“是，师尊。”
江皓昇伸手接过灵器。
黎锦凑过去，一脸好奇，暂时顾不上心里的难受。
江皓昇划破指腹，一滴血珠滴落，没入灵器，灵器闪过一道白光。
“师尊，这样它就认江皓昇为主了？”黎锦睁大眼睛，指着发光的玉器。
“你也试试。”蓝若湮谈督促他。
“是啊，黎锦，快试试。”江皓昇看向他。
黎锦犹豫了一会，依样画葫芦，用拇指甲划破食指指腹。
十指连心，伤口微疼的感觉，让黎锦不安地蹙眉，抬手挤出一滴血滴入灵器。
灵器也闪过白光，认了主。
黎锦松一口气，咧开嘴短暂一笑，又看向蓝若湮，对方刚收回目光，正端起白玉杯盏送到嘴边。
面上云淡风的人轻啜一口茶，任茶香在口腔里弥漫，忽又放下杯子，轻轻一弹指。
江皓昇和黎锦都察觉受伤的手指冒出一阵凉意，转瞬即逝，带走手指的刺疼感。
这下，两人手上的伤口也消失，连血迹都没有。
江皓昇一愣，深邃的眼眸覆上一层柔和，抬头时语气轻轻：“谢谢师尊。”
蓝若湮随意点头，注意力却被黎锦吸引，少年目瞪口呆，打量手指，嘴里呢喃：“哇，活死人肉白骨。”
不愧是玄幻的世界。
学会它不就可以保命了吗？
想着，他像找到救星，殷切地看向蓝若湮，“师尊，这门法术太神奇了，我也想学。”
一抹希冀重新焕发黎锦脸上的光彩。
蓝若湮连忙点头，轻笑，“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为师一样一样教你。到时你可别喊累”
“遵命，师尊，为了不给师尊丢人，我……弟子一定不会偷懒。”
黎锦保证。
他一定要把握机会好好学。
蓝若湮睨他一眼，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揶揄道，“答应得挺爽快，到时可别耍少爷脾气，为师可不惯着你。”
黎锦眨眨眼，小声答：“哦。”
他没有耍过少爷脾气吧。
江皓昇在一旁看热闹，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用这灵器，忙道，“师尊，弟子还不会用这个灵器。”
蓝若湮也不吝啬教，对他说：“灵器对特殊灵力有感应。有危险，灵器发红光；我传唤你们，就发金色光芒。”
“是，师尊。”
江皓昇恍然大悟。
黎锦在旁边低头默背。
“红光危险，金光传唤。”
蓝若湮竟停下来，等他背完。
好一会，黎锦才抬起头，发现蓝若湮和江皓昇两个盯着他。
他挠了挠头，讪笑，“我背完了。”
蓝若湮眼底浮现一层柔光，接着对他俩说，“修行天赋固然重要，还要靠自身勤奋，你们不可懈怠。其余事，你们可以去咨询内门执事沐晏”
“是，师尊。”
“是，师尊。”
黎锦和江皓拱手。
蓝若湮点点头，示意。
“无事就先退下吧。”
“是。”
“是。”
江皓昇起身，顺道拉下黎锦。
“师尊注意休息，弟子们告退。”
蓝若湮靠坐在椅背，点点头。神态漫不经心。
他扫过黎锦胳膊上多出来的手。
又敛下眸子，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黎锦的情绪捕捉雷达又动了。
借站好的那一下调整姿势，顺便隔开江皓昇的手。
没看到师尊不高兴吗？
看我想办法，再给你们制造点相处机会。
他眼睛机灵地动了动，语气带着试探。
“师尊，缥缈宗的宗门重地有哪些？就怕我们不小心闯入，无辜受罚。若师尊可以…”
黎锦突然停声，有些犹豫。
让堂堂揽月真人带他们去逛缥缈宗，他是有多大的面子？
万一师尊不让我们到处乱走呢？
黎锦一时为难，一股窘迫爬上黎锦的眉梢。
江皓昇看到他这样，赶忙补救：
“师尊，师弟有点路痴，他是想说…”
“你想熟悉熟悉宗门的环境？”
蓝若湮看向黎锦，挑眉问道。
说话的间隙，还瞥了江皓昇一眼。
虽然无声，但让江皓昇莫名无法继续说下去。
“师尊，我可能好奇心太强了，还是算了吧。”
黎锦挠挠脸颊，摇头道。
蓝若湮看起来却很好说话，他若无其事。
“你…你们若想了解缥缈宗的环境，也可以。为师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蓝若湮还是把“们”加了上去。
此时，不仅是黎锦，连江皓昇也面露震惊。
那可真是值得期待。
“如果师尊可以带我们去熟悉环境，那可真是太好了。”
黎锦赶忙接话，语气迫不及待，喜上眉梢。
少年灵动的眸子，让蓝若湮的心情被传染，他站起身，比江皓昇和黎锦高了一个头
右手掐诀，一歇的功夫，他们就来到缥缈宗外的山屏。
两个少年跟在蓝若湮身边。
“哇，我们是瞬移吗？”黎锦一如既往的没见过世面。
“黎锦，快吧，这就是瞬移。”江皓昇故作淡定。
“呵…”蓝若湮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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