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迟归

　　光影落在身上，将他弯下的影子无限拉长：“姐夫，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吗？”

　　世界忽然安静，唐舞麟弯下来的腰身笼罩在霍雨浩面前，却不过分突兀暧昧，他保持着自己应有的距离，屏息等着姐夫的答案。

　　“当然有，只要心中抱有希望，奇迹自然会发生。”霍雨浩仰起头回答，那一缕发丝只是轻微地拂过他的眼角，抬眸间，万般旖旎。

　　唐舞麟笑了笑，他碾着自己指尖，很满意这个回答。少年起身站起，目光温柔地落在霍雨浩身上。

　　日落黄昏，晚霞自起。

　　“你最近……武魂还有失控的迹象吗？”霍雨浩忽然问道。

　　“没有。”唐舞麟坐在他身旁，帮他整理画纸，他上次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姐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画这些奇奇怪怪的图纸，像是某种机械装置。

　　“想学木雕吗？”霍雨浩又问道。

　　“嗯？”唐舞麟动作停滞，反应了一会：“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霍雨浩不紧不慢道：“我只是在想，你武魂失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如和我学刻木雕，凝神做事，也能缓解自己的情绪。”

　　“好呀。”唐舞麟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霍雨浩从柜子里面拿出木料，还攥着一把刻刀，唐舞麟一眼就觉得那把刻刀熟悉。不就是他当初送姐夫那一把吗？

　　“我以前用过的刻刀不合适，你是新手，适合用这把小的。”

　　“这把……”

　　“就是你送我的那把。”霍雨浩坦然。

　　唐舞麟幽幽地盯着他，哪有送出去的东西最后又转回来的呀。

　　等到曹文蕴回来的时候，华灯初上，星辰漫天。他推开门，看见姐夫和唐舞麟并肩坐在一起，唐舞麟瞅着眼睛生硬地握着一把刻刀，对着一块木料打磨轮廓，霍雨浩握着他的手轻声指点。

　　连曹文蕴回来也未发觉。

　　曹文蕴熟练地走到阳台上面，正在熟睡的灰灰被他吵醒，扇着翅膀准备开溜，曹文蕴一把将它抱起来，对着它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别叫，吵着他们了。”

　　灰灰这小家伙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极为通人性。它歪着脖子缩在曹文蕴怀里面，一声不响。

　　此夜安静，唯有唐舞麟雕刻木雕轻微的打磨声，晚风沉淀在夜色中，一切都平常安宁。曹文蕴抚摸着灰灰的细绒，他垂下眼眸，在心里面告诫自己。

　　就这样在他们身边就够了。

　　不要再贪心了。

　　-

　　夏去秋来，秋雨连绵。

　　萧萧如同往常一般找来了唐舞麟，丢给了他一块木牌。

　　“唐门？”唐舞麟拿着牌子，赤金黑木，上面刻着‘唐门’烫金二字，端庄古朴。

　　萧萧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你拜我门下也有三个月了，还没去过唐门，唐门每年九月是纳新大典，你也回去刷刷脸，好让那些老家伙都认识认识。”

　　“老师，你不去？”唐舞麟问道。

　　“不回去，年年都是那些老套的流程，我看着就累了。”

　　就这样，唐舞麟稀里糊涂的来到唐门。

　　唐门宗址在汉阳城，离史莱克城半天的马程。据说在很久以前唐门旧址在星罗皇城，后来几经衰败，从星罗皇城迁到了史莱克城，再到后来唐门再次繁荣，将宗门定在了汉阳城。

　　唐舞麟拿着木牌进入唐门，一路上宗门弟子引导他进入内堂。唐门按照入门时间排资历，论时间唐舞麟算是新入门的小师弟，可没一个人将他当新人对待。

　　他是先祖萧萧唯一的弟子，论辈分叫一声师叔也不为过。

　　唐门环境古色古香，红墙灰瓦，院墙很高，朱红色的墙面在岁月中显露斑驳痕迹，杨柳依依。他走过小道，目光忽然顿住。

　　唐舞麟转身，来到几座雕像前，石头雕刻的雕像栩栩如生，其中有几座唐舞麟还觉得有些眼熟。

　　“先祖唐三的雕像？”

　　“是呀。”引他进门的弟子笑道：“这位是我唐门创立者，唐三，旁边的是当时与他一同的史莱克六怪。”

　　唐舞麟点头，又左右看了几眼，指着一个身后立着巨龙的年轻男人的雕像：“那是？”

　　“那是龙神斗罗，贝贝。”那弟子解释道：“萧长老没和你说过吗？几千年前唐门衰落，当时的唐门门主失踪，唐门甚至险些灭宗，是贝先祖与当时的史莱克六怪一同撑起唐门，然有了如今唐门的地位。”

　　唐舞麟点头，又找了一会：“没有我老师的雕像吗？”

　　“活人哪有雕像，那是对生者的不敬。”唐门弟子笑着解释道。

　　也是，死人才有雕像。

　　他目光匆匆扫过一切，最后停留在一座雕像面前，他慢慢上前，仔细地打量着那尊雕像的容颜，这一刻，呼吸仿佛顿住。

　　“霍雨浩……？”

　　“没错。”

　　雕像在岁月中已经尽显沧桑，可唐舞麟已经能从那熟悉的五官中看出姐夫的影子。很相似，却又不相似，这座石雕的主人，三千年的霍雨浩先祖，比姐夫傲气，他的眉眼中带着不拘一格的意气风发，耀眼得好似骄阳。

　　姐夫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姐夫的目光永远是温柔清隽的，有一种洗净前尘的落寞。

　　“霍雨浩先祖不是只是失踪吗？为何他也有雕像？”

　　唐门弟子苦笑一下：“虽然是失踪，可已经过了三千年，一般的人也不会活这么久吧？当然，萧长老是个例外。”

　　唐舞麟点头。忽然觉得荒谬，那一瞬间，他居然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小师叔，我带你进内堂吧，堂主他们已经久等了。”

　　唐舞麟转身欲离开，可回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名字，相貌都如此相似的人吗？

　　-

　　终南山山高一千二百米，山顶有一汪天池水，每逢秋季枯水，山中瀑布渐小，山谷萧条。

　　据说是因为当时的唐门门主喜欢此地山水，就将唐门宗祠建立在此处，后世鲜少有人来此处，就算来，也多是祭拜。

　　萧萧领着霍雨浩走入宗祠，青烟不断，高堂上牌位群立，冰冷无情，隔世而望。

　　“这座宗祠，当初是小雅老师建议建造的，她说这里清静，是个长眠的好地方。”

　　“是在我走之后的事情？”

　　“嗯。”萧萧点头：“你走后的第六年，日月帝国与星罗帝国再次发生战乱，当时唐门与星罗帝国合作，三师兄将唐门最新的魂导器送至战场，却没想回来的时候遇到叛乱，再也没回来。”

　　她看着灵位上的名字，而后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沙哑：“那一年，他才三十七岁。”

　　霍雨浩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他怔怔看着灵位上的名字，原来那么时间短，人的生命如此的脆弱，微不足道的恍若凡尘的沙子。

　　斗罗历5321年，玄武斗罗徐三石身殒战场。

　　斗罗历5355年，天光乍现，神明降临，欲传位于萧鼎斗罗萧萧。

　　斗罗历5367年，毁灭之源和菜头病逝在唐门，享年，八十三岁。

　　同年十一月，萧萧传承神位失败，以半神之躯留存于世间。

　　斗罗历5370年，唐门门主唐雅逝世。

　　同年九月，疯魔柔兔江楠楠去世。

　　斗罗历5420年，唐门大师兄贝贝离世。

　　曾经坚守唐门最初的八个人，霍雨浩和唐舞桐失踪，最终只剩下了萧萧一个人。

　　贝贝下葬的那一日，萧萧跪在墓前，仰天大哭，她在想，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留下她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间。

　　这是上天降下的神罚，惩罚她享尽长生寿命，却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死去。她是个无用的人，救不了别人，更救不了自己。

　　霍雨浩缓缓跪下，祠堂冰冷，隔着一层遥远的距离，朝着故人跪拜。

　　“对不起。”他咬住嘴唇，将所有的血沫咽下，额头重重叩在石板上：“雨浩来迟了。”

　　他确实来迟了，这一跪，迟了三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