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以宫子羽为第一视角展开
雪是在议事散后开始落的。
我站在执刃厅高高的台阶上,看着细碎的雪粒被风卷着,扑在脸上,带来针尖似的凉意。
身后,长老们关于无锋残党、关于角宫重建、关于各宫职责划分的争论声,渐渐被厚重的门扉隔断,只剩下风穿过旧尘山谷的呜咽。
可我耳边,却仿佛还回荡着另一个声音。
温软的,带着江南水汽般润泽的,叫我子羽弟弟。
我拢了拢厚重的毛氅,走下台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宫门内苑那片僻静的去处。雪地上留下我一行孤零零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那个小亭还在。
石桌石凳,覆着厚厚的雪,干净得像从未有人来过。我站在亭外,看着它,脑海中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春光明媚,她穿着水绿色的裙子,站在亭中,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回角宫的路。那时她刚入宫门不久,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怯生生的陌生,像初春化开的雪水。
后来也是在这里,我被父亲训斥,躲到此处自怨自艾,是她发现了我。
她没有说大道理,只是用一方带着淡香的帕子,轻轻擦去我脸上狼狈的泪痕,动作很轻,语气温和地劝我看重当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母亲去世后,从一个女性那里感受到毫无企图、纯粹干净的关怀。
从那以后,这个亭子在我心里就不同了。
它成了我在宫门里唯一的慰藉,每当觉得喘不过气,觉得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时,我就会走到这里,站一会儿,坐一会儿。
想象着如果她此刻也在,会说些什么,会用怎样温和的目光看着我。
我知道这很可笑,甚至有些卑劣。她是角宫的夫人,是我名义上的嫂嫂,是宫尚角视若珍宝、护得密不透风的人。我那点晦暗不明、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心思,像阴沟里滋生的苔藓,见不得光,更不配沾染她分毫。
可人心若能自控,又何来这许多烦恼?
我看着她一步步融入角宫,看着宫尚角冰冷的气息因她而悄然融化,看着宫远徵那个小毒物从排斥到别别扭扭地接受。
角宫渐渐有了家的样子,那是羽宫从未有过的,也是我内心深处隐秘渴望却不敢言说的。
我替她高兴,真的。
可高兴底下,是更深更无望的空洞。
就像此刻,站在这覆满白雪的空亭里。
她走了。
连同角宫那座曾经让我觉得刺眼又羡慕的堡垒,一起化为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我记忆里那一点稀薄的剪影。
雪越下越大,扑在脸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渍,像泪,又不像。
我已经很久没哭了。
母亲去世时,眼泪似乎就流干了。后来再多的失望、责骂、鄙夷,也只能让心肠更硬一些。
可为什么,此刻站在这里,胸膛里却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沉甸甸,湿漉漉,闷得发疼?
我最终没有走进亭子。
只是站在雪中,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看着。
看着积雪慢慢覆盖石桌,覆盖石凳,覆盖所有可能残留的、往昔的痕迹。
也好。
就这样吧。
连同我那场无始无终的倾慕,连同这个承载了短暂慰藉的亭子,连同旧尘山谷这个冬天第一场干净的大雪一起掩埋。
然后继续往前走。
宫子羽的路,还很长。羽宫的责任,父亲的期望,宫门的未来……
那么多实实在在的东西压在肩头,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为一场镜花水月哀悼。
雪落在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很冷。
但或许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在不断的失去和掩埋中,学会把那些柔软的、不合时宜的部分,深深冻藏,只留下一个足够坚硬的外壳去面对这个同样坚硬的世界。
只是在某个风雪交加的深夜,某个灯火阑珊的黄昏,是否会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又看见那个水绿色的身影,站在亭中,对他微微一笑。
然后,风吹过,雪落下。
空空如也。
——
——
——

作者君加更进度:1/5
作者君谢谢湘聆友友送来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