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浸透旧尘山谷的浓雾,角宫已是灯火通明。
宫远徵天未亮就来了,亲自指挥着下人在廊下挂起琉璃灯。
他今日换了身崭新的宝蓝色锦袍,发间金铃重新系上,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像只忙碌的雀儿在庭院中穿梭。
"那边,对,再高些。"他指着檐下新挂莲香囊,眉头微蹙,"要确保每个经过的人都能闻到香气。"
临淰被窗外的动静唤醒,睁开眼时,发现身侧的宫尚角早已起身。
枕边放着一枝带着晨露的月桂,花香清浅,与她梦中闻到的气息如出一辙。
秋水端着热水进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夫人醒了?徵公子一早就来了,说今日定要让角宫处处完美。"
临淰坐起身,目光掠过窗外那个忙碌的身影,心头泛起暖意:"他费心了。"
"何止用心,"宫尚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端着早膳走进来,墨色常服上绣着暗银月桂纹,"他连你早膳要用什么花露调蜜都亲自过问。"
临淰注意到丈夫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昨夜他似乎起身多次,想必也是为今日做准备。
用过早膳,礼物便开始陆续送来。
最先到的是商宫。宫紫商带着两个大箱子风风火火地进来。
"临淰妹妹!"她亲热地拉住临淰的手,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端详,"气色好多了!看来我们角公子终于知道怎么疼人了。"
宫尚角面无表情地饮茶。
宫紫商不以为意,指挥下人打开箱子:"这是我特意为你研制的暖玉枕,里面填了安神的药材。还有这匹流光锦,你看这色泽,全宫门独一份!"
临淰抚摸着锦缎上流动的光泽,真心道谢:"紫商姐姐费心了。"
"这有什么!"宫紫商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我告诉你,远徵那小子前几日偷偷来商宫,求我教他织锦。说是要给你个惊喜,结果把织机都弄坏了三台!"
临淰怔住,看向不远处正在调整灯笼高度的宫远徵。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耳根微微泛红,故意转过身去整理香囊。
这时,羽宫的人也到了。
宫子羽走在最前,身后跟着捧礼盒的金繁。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衫,衬得脸色比平日更加白皙,进门时脚步有些迟疑,目光在临淰脸上轻轻掠过,便迅速垂下。
"子羽弟弟来了。"临淰温声招呼。
宫子羽像是被惊到般抬头,喉结滚动了下,才低声道:"听说夫人生辰,备了些薄礼。"
金繁上前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套精致的胭脂水粉,还有一幅卷轴。
"这是江南最新进的胭脂,据说色泽最是衬人。"宫子羽声音轻柔,"还有这幅《春山烟雨图》,是我,我偶然所得,觉得意境清幽,或许合夫人眼缘。"
临淰展开画卷,只见远山如黛,烟雨朦胧,笔触清雅飘逸,确实是她喜欢的风格。
更难得的是,画中一角题着两句诗:"春山烟雨收,翠色上帘钩",字迹秀逸,颇有几分文人风骨。
"子羽弟弟费心了。"她真诚道谢,而宫尚角却注意到那题诗的字迹与宫子羽平日所写极为相似。
宫子羽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唇角微微上扬:"夫人喜欢就好。"
宫远徵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瞥了眼胭脂,轻哼:"羽公子什么时候对女儿家的东西这么有研究了?"
"远徵。"临淰轻声制止。
宫子羽却不恼,反而笑了笑:"确实请教了些人,不过值得。"
气氛一时微妙。
好在宫紫商及时插话:"好了好了,礼都送完了,该让寿星看看远徵弟弟准备了什么惊喜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宫远徵。
少年挺直腰板,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打开盒盖的刹那,满室生香。
盒中铺着墨绿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簪。
簪身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头雕成雪莲形状,每一片花瓣都薄如蝉翼,花心嵌着颗圆润的珍珠,珍珠表面隐约可见细密的药草纹路。
"这是我..."宫远徵声音有些发紧,"用百种药材熏制而成的玉簪,长期佩戴可安神养气。"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簪,在众人注视下,轻轻簪在临淰发间。
玉簪与她的乌发交相辉映,雪莲造型清雅脱俗,正如他心中她的形象纯净美好,如天山雪莲般不可方物。
宫尚角目光深邃,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宫远徵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眼中满是期待:"姐姐可喜欢?"
临淰抬手轻抚玉簪,触手温润,药香清雅。
她看着少年紧张的神情,柔声道:"很喜欢,谢谢远徵。"
这时,秋水端着茶点进来,见状笑道:"徵公子为了这支簪子,在徵宫闭关七日,连用膳都不肯出来呢。"
金复跟在秋水身后,默默将一碟松子糖放在临淰手边,那是她喝药后最爱吃的。
宫尚角终于起身,走到临淰面前。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角宫库房的钥匙,以后由你保管。"
举座皆惊。
角宫库房收藏着宫门近半的财富与机密,这枚钥匙的意义,在场无人不知。
临淰怔怔地看着钥匙,没有立即去接。
"收下吧。"宫尚角声音低沉,"你是我宫尚角的妻子,角宫的夫人,本就该掌管这些。"
他的目光扫过宫远徵和宫子羽,最后落在临淰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临淰缓缓接过钥匙,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这不是普通的礼物,而是宫尚角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宫远徵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宫子羽垂下眼帘,默默退到宫紫商身后。
"尚角..."临淰握紧钥匙,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宫尚角抬手为她正了正发间的玉簪,动作轻柔:"你值得。"
午宴设在庭院中的月桂树下。
金复快步进来禀报:"公子,执刃大人和少主来了。"
众人皆是一怔。没想到宫鸿羽亲自前来贺寿。
宫尚角立即起身相迎,临淰也整理衣襟准备见礼。
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宫鸿羽带着宫唤羽走了进来。
"不必多礼。"宫鸿羽今日未着执刃正装,只穿了件深青色常服,神色也比平日温和许多,"听说今日是临淰生辰,我与唤羽特来道贺。"
宫唤羽跟在父亲身后,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二弟,弟妹。"
临淰连忙行礼:"执刃大人,少主。"
宫鸿羽抬手虚扶:"今日不必拘礼。"他的目光在临淰脸上停留片刻,难得地露出些许慈色,"身子可好些了?"
"劳执刃挂心,已经好多了。"临淰轻声回答。
宫唤羽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的木盒:"这是父亲特意为弟妹挑选的贺礼。"
盒中是一支赤金嵌宝步摇,做工精巧,宝石在晨光下流光溢彩。
更难得的是,步摇上坠着的不是寻常珠玉,而是几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走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前朝宫廷的样式,据说有驱邪避凶之效。"宫鸿羽语气平和,"你经历丧子之痛,望此物能护你平安。"
临淰深深一礼:"谢执刃大人厚爱。"
宫尚角站在她身侧,目光微动:"叔父费心了。"
这时宫远徵也上前见礼,宫鸿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难得地夸了一句:"远徵长大了,知道为兄嫂分忧了。"
少年脸上顿时绽放光彩,却又强作镇定:"这是远徵该做的。"
宫唤羽环视四周布置,笑道:"二弟这里倒是热闹,比我们羽宫有人气多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宫尚角却只是回应:"大哥若喜欢,常来坐坐便是。"
宫鸿羽在主位坐下,看着满堂儿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平日严肃,鲜少与晚辈们如此亲近,此刻看着临淰温婉的侧脸,忽然想起早逝的发妻。若是她在,想必也会喜欢这个懂事体贴的侄媳。
因着宫鸿羽在场,起初气氛还有些拘谨。
但几杯酒下肚,加上宫紫商刻意调节气氛,席间渐渐热闹起来。
宫鸿羽破例多饮了几杯,看着晚辈们说笑打闹,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他甚至主动问起宫远徵的医术进展,又考校了宫子羽几句诗文。
宫唤羽始终陪在父亲身侧,适时地为众人斟酒布菜。
他看向临淰的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弟妹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临淰感激地点头。
酒至半酣,宫鸿羽忽然对宫尚角道:"尚角,你娶了个好妻子。"
这话一出,满座皆静。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宫尚角举杯:"叔父谬赞。"
临淰在桌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心中涌起暖流。
她知道,宫尚角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
宴席持续到申时,宫鸿羽才起身告辞。临淰与宫尚角一直送到角宫门外。
临行前,宫鸿羽回头看了临淰一眼,语气温和:"好好休养,宫门还需要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让临淰的眼眶微微发热。
送走宫鸿羽父子,角宫渐渐安静下来。宫紫商和宫子羽也先后告辞,只剩下宫远徵还舍不得离开。
暮色渐染时,寝殿内终于只剩下夫妻二人。
临淰对镜卸妆,小心地将宫鸿羽所赠的步摇收好。镜中映出宫尚角的身影,他站在她身后,目光深沉。
"今天,谢谢你。"她轻声道。
宫尚角拿起那枚库房钥匙,重新放进她手心:"不必谢,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临淰握紧钥匙,冰凉的金属已被她的体温焐热。
他俯身,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叔父今日的态度,你功不可没。"
她明白他的意思。宫鸿羽的认可,意味着角宫在宫门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窗外,月桂树的影子在晚风中摇曳,暗香浮动。
临淰靠进丈夫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今日的一切都像一场美梦,从宫鸿羽的亲自到访,到宫唤羽的友善态度,再到兄弟姐妹们的其乐融融。
"尚角,"她轻声问,"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吗?"
他收紧手臂,在她发间落下一吻:"会的。"
而在角宫门外,宫远徵回头望了眼亮着灯的寝殿,将怀中另一个锦盒悄悄塞给守门的金复:"等姐姐睡下了再给她。"
锦盒里,是他耗时数月绣成的雪莲香囊,每一针都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祝福。
月光如水,洒在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发间金铃轻响,像是为这个特殊的日子画下圆满的句点。
这一夜,角宫的灯火亮到很晚。宫鸿羽回到执刃厅后,独自在窗前站了许久。
宫唤羽安静地侍立在一旁,明白父亲今日的举动,意味着宫门内部的格局正在悄然改变。
而在羽宫,宫子羽对着那幅未送出的画发呆,那是他亲手所绘的临淰小像,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送出。
但无论如何,这一日的温馨与平和,将长久地留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宫门的坚冰,似乎终于开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