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回到房里，外边已经云销雨霁了，透过纱帷帘幔，我望见月华如水悄然透过梧桐荫泻进来，在地上打出参差斑驳的黑影，那雪白的桐花依旧在朦朦月光中盛放得欣欣向荣，空气中隐隐弥散着清冷幽微的香气，甜腻腻得如蜜一般，让人不禁沉醉。

恍惚间，我仿若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晚，满目的缟衣素服，让人心里不胜凄怆，延清借酒消愁跌坐在婧娴影像前嘟嘟哝哝说着胡话，那时我心里也是这般不是滋味，但我却只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连个合情合理留在他身边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资格都没有，哪怕如今已经时移世易，我仍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这样想得久了，我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酣梦中，衾被的一角被人微微揭起，清冷寒气席卷过来，让我不禁微微颤抖，我睁开眼，昏黄的灯光刺目又耀眼，如一簇跳动着散发着光与热的火苗，我暗问道，“延清，你回来了，路上没遇到事吧！跟孙氏银行的合作谈得怎么样呢？”

延清褪下西装挂在衣架上，眉间布着淡淡倦意，“路上一切都好，没出什么差错，跟孙氏银行的合作也谈得七七八八了，明日就可以正式签订合同了，你就放心吧！”

我翻身向外，望着他脊背秀颀挺拔，打着商量道，“延清，明日就是姑妈的寿辰了，你好不好同我一块去向她老人家贺寿，好歹与她老人家坐着说会儿话见一见？”

延清转过身，鼻梁上戴着副金丝眼镜，白衬衫被挽起来推到小臂，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如画家运笔细细勾勒出来的一般，淡淡道，“几日前我就与船务公司的孟经理约好了去华亭一趟，如今事到临头，我怎么能出尔反尔？实在不行，你代我向姑妈告罪一声就是了。”

我垂下眼睑，心里却很明白这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低声道，“延清，一定要这样吗？那事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难道时值今日你还不能释然吗？说到底姑妈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难道你真就这么忍心让她一再伤心吗？”

延清修眉微微蹙起，语气带着些不悦，“我说过了不许旧事重提，如今你又翻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做什么？成心怄我，是不是？”

我垂首低眸，“我只是觉得你疏远着姑妈已经有几年了，这已经够了，当初姑妈到底不是有意为之，她只是怕你受人蒙蔽才会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呢？”

延清站在床畔，侧首看着我，眼中蕴着愠怒，“怕我受蔽就可以以旁人的性命来成全我的安乐吗？即使无心，害了人性命就是过错，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心安理得与她同坐一席，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以后我不想再为此事多费口舌。”

延清的话让我无从辩驳，我只得应道，“我明白了，延清，以后再也不会为此自寻烦恼了，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是要与我说的？”

他侧身而卧，缓声道，“我困了，不想说话，睡吧！”我看着他的脊背，心里有些悲伤难过，我多想伸出手抱着他，好让自己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以此蕴藉自己惴惴不安的心，但思虑片刻，到底没有勇气。

待我翌日醒来，延清已穿戴齐整先往公司去了，我念着姑妈寿辰不好耽误，就忙带着兰麝吩咐了顾伯驱车送我们前往。

我坐在后排座位上，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询问着昨晚交代之事，“顾伯，姜小姐安置得怎么样了？昨晚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

车内后视镜里映着他饱经沧桑的面容，眼神却仍显得炯炯有神，如美玉流光，“太太您放心好了，西郊别院自有肖婆子打理，她定会好好照顾姜小姐的。”

我温热的鼻息打在玻璃上顿时结起一团白雾，蒙胧胧化作水珠儿滴下来，“顾伯，西郊别院不过我们出城进香时偶尔住上几日，人手用具恐不齐全，如今姜小姐有孕在身，事事必得小心稳妥才是，待会儿你记得多派些人手前去照料，另外再请个医生看护着，万不可怠慢了，失了我们家的礼数。”

顾伯扭转方向盘，踩住刹车，界面道，“太太，我们到了，您的吩咐我也记住了，待您进去了，我即刻就去办，等到傍晚的时候我再过来接您。”

我弯腰下了车，侧首道，“不用了，顾伯，你年纪也大了，经不得劳累，如今又天寒多雨，你风湿的毛病怕是又要犯了，您就好好歇歇吧！”

顾伯颔首微笑，答应着扬长而去，我抬腿往宅子里去，入目即见衣香鬓影，粉黛佳人，院中摆着的剪绒菊花愈衬得她们嬛好婉丽，柔情绰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