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耀并肩走着，我始终和他保持半米以上的距离，他没说什么，准确说我俩一路无言。
我实在想不到什么话题，除了自残，抑郁症。
但我要提这个，我今天就可以直接死半路你信不？
沈耀还有一分钟。
这货一直在旁边念时间，我其实很想怼一句，你要是着急你先去不就完了，假惺惺地等我干嘛。
然而考虑到他总挎着一张脸，为了不自讨苦吃我还是识抬举点好了。
闭嘴，是我对他最大的容忍。
沈耀到了。
……我深深吸口气，我的天，赵晴晴怎么受得了他的，妥妥机器人，过几分钟就非要报个点，不报不舒服是吧？
知道你是时间管理大师了，我的大哥。
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就等着他先找座位坐下，然后我再找个离他远点的地方，也不知道甘禾晰到哪里了。
不过桃李2班这群学生，绝了，老早就坐地规规矩矩的，就剩边上那俩空位了。
赵晴晴冲他招手，先前另外男生坐在赵晴晴旁边，显然他们故意让赵晴晴坐沈耀身边，看来甘禾晰那瓜保真啊。
沈耀微微点头，他坐了下来，又抬手看着手表。
沈耀坐吧，没有别的座位了。
我撇撇嘴，今儿怎么回事，老跟这个瘟神撞上，倒霉死了。
所以甘禾晰到底在哪儿！
沈耀见我还不坐，他抬起头看我，却发现我一直望着后方，找着什么人，猜都猜得到，在找甘禾晰。
他不再理会，爱坐不坐，礼堂座位按照班级坐，不坐就只能站着，沈耀这样想着，反正跟他没关系了。
直到老师来组织纪律，我才不情不愿地在沈耀身边坐下，怎么回事，怎么没看见甘禾晰，不会去办公室喝茶了吧？
我无聊地摆动摆动手，玩儿着手，沈耀一直抬手盯着手表，也不觉得累，我一直在想，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好没乐趣。
不过也难怪，这么无趣的人会自残也不是没可能。
“呀！甘禾晰，你终于来了，快坐，你去哪儿了？”
“真去办公室写检讨了！论鸣英，还是你最像龙海的学生！”
我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一转头便看见甘禾晰和身旁几个男生女生聊得可开心了。
我激动地叫了几声他名字，声音不太大，因为妈妈说过要保持淑女，不能大声说话。
明明就隔着两排，他却压根没听见我说话。
看着他和身旁的人玩的那么好，我这才理解他那句什么这个朋友掰了就找下一个。
当时听着觉得很好笑，可现在的我就感觉被忽视了一般，其实我明白他只是和其他朋友聊的非常开心，所以没注意到我，何况我叫他的声音也不大，周围的学生都在讲话，听不见太正常了。
可为什么，心里好失落。
我不再多言，只是就这么转过身看着他和其他同学嘻嘻哈哈地，失落地将下巴搁在椅子靠背的边缘，继续看着他们打闹。
沈耀放下手，不再看表盘，他注意到我一直盯着后方，出于好奇，他侧过身向后看去，一眼便瞧见甘禾晰和朋友们嬉笑着。
他又看着我失落的神情，他可太熟悉了，开始的开始就是这副表情，失落，感觉被抛弃的神情。
他扯扯嘴角，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嘲笑我的愚蠢，还是笑曾经的他的天真。
沈耀别看了，他现在看不见你。
沈耀朋友，只有在需要你的时候才能看见你。
沈耀而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没有。
沈耀与其放期待在别人身上，不如不要期待。
沈耀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沈耀你可能，还不懂这些道理吧？
我……
他说的有点道理，但好偏激。
我不想反驳他，抑郁症的人的三观想要扭转，可不是我几句辩论能做到的。
见我不说话，转了回来规矩坐着，沈耀冷哼一声，也转回了身。
他再次抬手盯着手表，礼堂会议果然又推迟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帮老师没有一个会守时，守信。
所以他并不慌赶来礼堂。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酝酿在我心中，沈耀的话刺耳难听，本来就情绪低落的我，那些话又雪上加霜，他就这么爱戳死别人吗？
抑郁症可不是你说话嘴欠的理由。
我沈耀，你为啥总是看手表？
我你的手表有什么秘密吗？
我还是，手表下藏着什么秘密？
沈耀的手瞬间哆嗦了一下，他不安地放下手，尽量保持冷静，另一只手不自然地抚上手表，指间摩挲着表带。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又忍不住开始那臭毛病，但我并不想扼制自己现在的行为。
我现在又开始摸表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停止一切动作，只是那只手依旧死死捂住表。
他盯着我，此刻我的神情异常阴冷，我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来回打探，猜测着他潜意识的个性，或者想要隐藏的东西。
我是不会搞霸凌那一套，我也没有那么邪恶，对于生病的人而言我真的很同情，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吗？
我你的表下面藏着——
沈耀万分紧张地盯着我，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掐着肉，很用力，他的大脑开始死机，他仿佛听见我说出来下一句——
自残后的伤口。
我昂贵的价格！
沈耀什么？
沈耀很惊讶，我这话风简直360读急转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松开了掐自己肉的手，微微蹙眉，心里又恢复了平静。
见他一副吃瘪的模样，我冲他一个灿烂的大微笑。
沈耀的神情东躲西藏一阵，剧烈起伏的胸脯表明他还有些惊魂未定。
叫你非要跟我怼，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看我今天不吓死你。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我懊恼地拍拍脑袋，碎碎念着哎呀我在干什么，好邪恶的想法……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报复沈耀的心，劝告自己一定要友善，友善。
然而心中另一个声音不断浮现，它蛊惑着我，叫我现在大声控诉沈耀的秘密，把他的手表扒下来，给大家展示一下学霸自残的秘密！
我不行不行，太过了，太过了……
我很矛盾，我真的想让他出丑，可又不忍心就这么毁掉他。
果然，怜悯是世界上最大的奢侈。
我怜悯他。
我们不再说话，就这么彼此安静地坐着，他坐得很端正，背挺得很直。
反观我，我一会儿动动脚，一会儿摸摸脖子啥的，跟个躁动症一样。
禹洋那，那，那，那个，请，请问，这，这，这里，有……
没等他说完，那个同学非常不耐烦地回一句没人。
禹洋谢，谢，，谢谢。
在我们座位的前一排，站着一个男生，他总是低着头，不停捏着衣摆，说话口吃，一副非常自闭又自卑的模样。
他坐了下来，坐在沈耀前面。
他一坐下来，我就听见他的肚子好像传开不太好的声音，咕隆咕隆的，一直叫。
终于，高三集会开始了，赵晴晴又是作为高三代表上台发言。
然后是主任念念有词，念了特么快一小时，我的眼皮早就开始打架，几乎合拢了。
我托着脑袋，打着瞌睡，眼瞅着就要睡着，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好臭！
我还半梦半醒的，前方传来一阵拖板凳起身的声音，这才清醒过来，是那口吃的男生慌张站起身，他一直捂着肚子，起先站在原地还有些迷茫，老师还招呼他坐下，可他没听，最终还是被生理意识打败了，急急忙忙地跑去厕所。
他一走，身旁的学生议论地更大声了。
“天哪，恶心死了！”
“耀哥！新买的鞋中奖啦！”
所有人都捂着鼻子，他们一脸嫌弃地看着沈耀，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们嫌弃的也不是沈耀，是他鞋上沾的屎。
白色新鞋，就这样被玷污了。
就像沈耀一直维持的完美人设，被这样玷污了。
他有些麻木地看了看四周，他看见一向追随他的赵晴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而是捂着鼻子往另一边靠过去，跟另一个男生说着什么。
沈耀微微皱眉，他冷笑一声，尽管内心已经汹涌澎湃，想要爆发，想要愤怒地站起身让这些该死的学生闭嘴，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隐忍着羞耻和愤怒，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鞋上沾的屎，在心底把那口吃的男生狠狠记住了。
这份耻辱，他会加倍奉还。
他微微上翘嘴角，开始酝酿他的复仇计划，他不会让今天成为那男生的过去，而是未来的开端。
沈耀摸了摸身上，他想起来了，他没带纸，兜里被鲜血沾染的纸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他的大拇指不停掐着食指两旁的肉，一个个坑坑洼洼的指甲印留在上面，有些触目惊心。
我眉头一挑，瞅着这货出丑的模样，没想到爽剧打脸的内容来的这么快呢。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字面意思。
沈耀一直弯着身子，他不想抬起头，也不可肯抬起头，他低下的是自己的自尊，他不想破损的尊严暴露在众人赤裸裸的注目之下。
这货还蛮狼狈的，我看着他半晌不动，跟个木头一样，他另一只手在板凳下面搞着小动作，自残。
追随他的那帮朋友没有一个出手相助，刚还教育我来着，怎么着，这不就是你沈耀的人生吗？
哎，要不说我是个大好人呢，我侧过身，从衣兜里掏出了仅剩的餐巾纸，随后弯腰，将纸铺开，盖在了他的白鞋之上。
白鞋被白纸覆盖，又是一层不染的白色了。
沈耀愣住了，他只是想找个隐秘的地方把此刻充满羞耻的自己藏起来，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自己藏匿的地方伸出手。
沈耀望着鞋上覆盖的白纸，他沉默不语，只是咬咬后槽牙，他感觉更羞耻了。
说不上来这种羞耻，他不习惯这种时候有人帮忙，就像自己的软肋暴露在他人面前，这是同情，怜悯，这不是出于朋友才帮的他，对吧？
他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这是不想让出丑的自己更难堪，毕竟他还代表着桃李2班的颜面不是吗？
她才不是朋友，她的朋友是甘禾晰。
沈耀这样想着，倒是内心平复了不少，他缓缓抬起头，坐直身子，也没有去擦拭掉鞋上的沾染物。
What hell？？
我感觉我眉头都要拧一起了，不是吧，这货不是在等我帮他把屎擦了吧，真把自己当沈公子吗？
不是，大哥，你为啥不把屎擦了！！
我内心一万条吐槽似千军万马在奔腾，但我紧抿双唇，不让那些脏话脱口而出。
我时不时盯着他覆盖着餐巾纸的鞋看，不是，你们能懂那种感觉吗？强迫症一样，就感觉不擦不舒服，但这并不是我的分内之事。
沈耀我不需要你帮助。
我那你，给它擦了吧，然后你把纸还我也行。
沈耀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解困惑还有一丝看着傻逼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神经病？
我不是，看着真的很难受。
沈耀呵。
他突然笑出了声，沈耀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好心帮他，还那么多次，原来也是觉得他看着难受不是吗？
还朋友，她一点不配。
不知道为什么，沈耀听着那一句看着难受，他的心瞬间拧巴起来，揪在心里真的很疼，很酸，很苦。
他好想哭，出丑，同学的嘲笑议论，还有她的嫌弃，他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了。
可他必须维持那屹立不倒的形象，三好学生，年级第一，是他最后的骄傲。
不管多痛苦，他必须承受住。
我又开始了那傻逼的毛病，我上下观察着他，他虽然一点没动，但心里的痛苦全表现在细微的肢体动作上了。
他张开的双腿，端正的坐姿，以及不停摩挲或者隔着裤子掐着大腿的肉，这一系列大家不会注意到的动作，都在表明他已经万分紧张焦虑，内心的痛苦永远要靠外表的冷漠和制造疼痛感来减轻。
老实说，他是我第一个近距离接触的抑郁症患者。
我以前，没接触过抑郁症的人，但有一些其他人，我接触过。
我始终不能理解那些，把外界带来的痛苦转换到自己身上的人，为什么，不把痛苦反弹给其他人呢？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与其自残，不如伤害。
呸呸呸！
打住！快打住！那些邪恶滋生的念头又开始在我脑里疯狂横行，我的良知总算是抑制住了。
其实也还好，我都只是想象，从来不会真的去伤害他人，当然除了那一次，也就那次，但我也没伤害别人，只是帮了那个朋友一把……
这都是后话了，不提也无妨。
见他坐立难安却又要保持自己的形象，我不禁有些佩服沈耀这定力，我要是他，早疯了。
我知道他想逃离这样的现场，可不知道如何逃离，于是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我老师！我的鞋有点东西，我能去一趟洗手间吗！
果然，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沈耀身上挪走，转到我身上，他们很好奇，试图跃过其他人来看看我脚上是否也沾了屎。
沈耀下意识抬头瞪着我，他不明白，我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我走呗，兄弟。
我咬牙切齿地冲他比着嘴型，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站起身同我走出去。
磨磨唧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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