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最重要的是，我这个班，费用全免。
“还考清本，我看缅北还差不多。”
“是啊，太离谱了。”
“这老师疯了吧，如果是一两百分的学生也能考上清北？”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见他们聊的这么欢，我也好想找个人聊天吐槽。
可是甘禾晰不在，身边除了沈耀和赵晴晴认识，我谁也不认识。
一种孤独的尴尬感涌上心头，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是单纯地觉得有人能唠嗑显得自己并不孤单。
总之，谁也不认识真的很尴尬，我怎么可能找沈耀和赵晴晴唠上几句，除非我找虐想被怼死。
“耀哥！你去报名不嘞！”
“人家耀哥都不需要报名，年级第一啊！早就是清北选手了！”
“也是哈！不过耀哥进那班直接提升指标的升学率！”
“沈耀是啥人，出生和成绩都好的要命，老天爷赏饭吃的！”
班上一些男生自以为很有趣地叫着沈耀，用沈耀来挖苦雷鸣，他们当然看不起这个计划，也看不起这么愚蠢的老师。
沈耀背着手，漫不经心的模样，他不在意那些同学的说辞，本来说的也没错，不过自己也没兴趣参与。
同学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我身边的人都在讨论，就我一个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真的很尴尬。
我轻轻踢了踢树苗，找点事情做。
哎，甘禾晰你啥时候回来啊？
太尴尬了，快救命，我好想说话。
我回过头，一脸惆怅，我的视线越过正在交流的赵晴晴和沈耀，看向主席台，楼梯口依旧没有甘禾晰的影子。
他怎么还不回来……
我盯了许久，放弃了，便转过身继续玩树苗。
沈耀听着赵晴晴的吐槽，但心思全然不在上面，他看见插班生总是时不时回头望向主席台，他知道她在找谁。
他也看见了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无聊玩树，这种感觉真熟悉，有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处境。
身旁没有赵晴晴的时候，大家都在聊天，就他一个人像树一样笔直矗立着，起初心里还觉得些许尴尬，但后来已经不在意了。
再到后来，他宁愿一个人待着，也懒得说一句。
雷鸣那么，有同学想报名吗？
雷鸣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大家不认可和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主席台上站的领导压根不管，他们似乎在等着看雷鸣的笑话。
突然，有一位同学高高举起了手，雷鸣望向他，鼓起了掌，啪啪几声，非常响亮。
是燃哥，李燃，龙海乔布斯。
我跟李燃一点也不熟，但在龙海中学他相当出名，而且他的成绩非常有意思，每次年级考试完，都会有一张年级总成绩表，年级前几名总是那几人来回浮动变化名次，偶尔考差了也不稀奇，说明最近的学习状态不太好。
垫尾的那些学生也很正常，我有注意过，几乎都是些类似混混的孩子，不怎么学习，还喜欢约架，中间名次浮动的包括我，几乎每次考试都会进步一点点，偶尔有几个天赋型选手开窍了，便几次考试突飞猛进。
还有一个同学单科格外突出，我记得她的名字，叫程雨杉。
李燃嘛，他的成绩很有意思。
他的物理曾经考过年级第一，但后来莫名奇妙地下去了，按理说对机械产品如此专业的人而言，物理不会太差。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最有趣的是他的成绩几乎每次都稳定进步一百名或者退步一百名。
然而没有任何老师怀疑过他控分的行为，我想他为了那一千的进步奖学金，也真是蛮拼的，会控分一定程度上来说脑子绝对够用。
见他第一个举起手，我来了兴趣，我手一抬，将树苗杵在地上，不再玩弄，另一只手叉腰，歪着头，饶有兴趣地听他接下来的发言。
不说还好，一说真是语出惊人。
李燃报告老师我想上厕所！
话音刚落，大家纷纷起哄笑起来。
嗯？
原来和甘禾晰一样喜欢挑战权威啊！真该给甘禾晰也搬个奖，鸣英显眼包。
雷鸣憋一会儿！
李燃憋不住了老师！我这人有一毛病，听废话就想撒尿！
“报告老师！我也想上厕所，憋不住了！”
“哎呀，肚子疼！”
龙海的学生纷纷起哄，大家嘲笑着雷鸣，场面眼看着就要收不住了，校长这才发言，说想报名的可以留下，单独找雷鸣老师咨询，其他的同学解散，二十分钟后在学校礼堂集合。
估计学校要给高三打打鸡血啥的，总之又是浪费时间的讲座。
听见解散，大家马不停蹄地一窝蜂跑了出去。
我看大家都跑了，回头又望了一眼主席台，仍然不见甘禾晰的身影，好像后台没人了。
低头瞅了瞅手中的树苗，我只好走向雷鸣，把树苗递给他。
他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的时候，他的脸近距离观察更明显了，莫名感到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不自觉地盯着他的脸上下打量着，看见他领口上的油渍有些泛黄，老化的模样，衬衫至少穿了一天。
他两边袖口整理的不一样，有一边有些微微卷起，说明平时是一个比较随性的人，随心所欲的人，但并不嚣张，他有些内敛的站姿规规矩矩的，与甘禾晰形成鲜明对比。
甘禾晰站姿没规矩，他喜欢乱动，他的随心所欲是嚣张，完全不把规则放眼里，喜欢反骨和挑战权威。
但雷鸣给我的感觉是喜欢暗地里反骨，或者出其不意，必须一招毙命那种人。
我的视线又游走到他脚上，他站的很稳，两只脚都是向前站着，似乎他也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倔强。
雷鸣怎么了，同学？你想报名还是咨询？
他说话很稳，有些快，不是急性子，但一定是有想法就会行动的那一类人。
雷鸣同学？
他再次叫了一声，我这才缓过神。
我赶紧甩甩头，甩掉那一身毛病。
是的，我有一个毛病。
我从小就喜欢打探别人，喜欢观察别人的行为举止，喜欢判断他们的言行是否出格，撒谎。
虽然大多是猜测，但根据实战经验越来越多，我的猜测也越来越准，有些时候人们表现出来的信息，往往能让我看得入迷，这种行为非常糟糕，就像打探猎物一样。
人，不是猎物不是吗？
我没，没什么。
我老师，你的树苗。
雷鸣嗯，谢谢。
雷鸣轻声嗯了一下，他接过树苗，敲我又开始盯着他的手看，不免有些疑惑。
雷鸣怎么了同学，我手上有什么吗？
我啊？不是的老师，就是，我看你指甲有些脏了，是不是刨了土……
雷鸣哦，对，刚才挖树苗来着，还有事吗？
我没，没有了。
我赶紧低下头，对雷鸣轻轻鞠一躬，转过身加快脚步离开。
雷鸣望着女生离开的背影，他微微眯眼，这孩子观察还真仔细，一般人可不会用那样的眼神打探一个人。
看待猎物，狩猎的眼神。
老实说，雷鸣觉得很吃惊，但并没有觉得有多可怕，他对这个女生来了兴趣，回头看看她的成绩单，也许可以招进十一班。
我走着走着，放慢了步伐，最后干脆停在了原地。
我想起来什么，一些零碎的片段，雷鸣的脸我绝对在哪里见过，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十来年的样子了吧。
我歪着头，一只手拖着另一只手的胳膊，手抚摸着下巴，开始陷入回忆。
十年了，那个梦，不，那个场景总是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十年前，半夜三更的，那是我第一次来城里。
父母应酬，跟着几个同事的孩子，年龄相仿，我们三更半夜了跑到一个学校里去玩，说什么教学楼半夜会闹鬼。
我胆子大，他们让我先溜进去看看，于是我溜进了学校后门，跑到一个教学楼下。
学生们毕业了，学校几乎没有一个人，教学楼一片漆黑，只有一间教室亮着灯，但没人的样子。
教学楼下灯光微弱，就在我离教学楼还有五米左右的距离的时候，爸妈找了过来，我听见了他们的呼喊声，于是往后走了几步。
就是这几步，让我目睹了一场坠楼事件。
那时，身后传来异动，我听见了，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的声音，很重的东西，在空气中摩擦而坠落的声音。
我猛然回头，本以为会看见鬼，但我看见的，是一具尸体。
一个女生，穿着红色的碎花裙子，坠落在我刚才站的地方。
碰地一声，她狠狠砸向地面的声音我永生难忘。
那时候，我的大脑一片死机，可我深深记住了她的模样，一个戴眼镜且龅牙的女生，死前闭着眼非常安详的模样，就像对世界充满绝望想要解脱的样子。
我永远忘不了，那鲜血从她的七窍里蔓延开来，鲜血逐渐染红地面，为她做了红色的嫁衣一般。
我想上前看看她死透了没有，或者仔细观察一下她死亡时的具体模样，我不知道为何看见这种场景非但没有特别害怕，反而触及了心中什么开关，我变得有些兴奋和紧张。
偏偏这个时候，爸爸妈妈赶来了，爸爸将我一把抱起便离开了现场。
他们没有选择报警，那女生的尸体是后来做保洁的阿姨发现的。
再后来，就是雷鸣那张脸出现在电视上，到处都是他和雷立洲的报道，所有的新闻标题都写着雷鸣骚扰女学生，女学生不堪受辱跳楼自杀了。
以及那一句，雷鸣是凶手。
越回忆，脑海中有关雷鸣的面孔与刚才的他完美重叠在一起……
是他。
原来是他！
十年前的那个，凶手。
不，那是一场意外，雷鸣什么也没做，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侵犯女学生。
但他就是背负了罪名，他也必须背。
社会总是如此不是吗，为了平息百姓的愤怒，受害者家属的怨恨，他雷鸣，必须背负罪名，洗清社会的戾气。
“同学，想什么呢？还不回教室？”
“二十分钟就要去礼堂集合，现在都过去好一阵子了。”
沈耀还有十五分钟。
听到沈耀的声音，这才换回我的思绪，我狠狠拍拍脑袋，让那一切臭毛病还有往事烟消云散去。
沈耀带着三个学生走到我身旁，他一停下来，他们也停了下来，赵晴晴在他旁边，其他两个男生我不认识。
赵晴晴你怎么了？不舒服？
赵晴晴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般不好相处，她只是喜欢怼，加上优等生的待遇和不同，自然心境也就发生了变化，过度的自信演变成自负。
赵晴晴喂，说话，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赵晴晴要不要帮你请假？
我啊？有吗？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回去。
赵晴晴那你倒是快点走。
赵晴晴愣在原地干嘛呢，想啥呢？想你那嘴贱的朋友吗？
赵晴晴他不在这儿了，主席台后面早没人了。
我啊？哦哦好。
我也懒得解释了，不太想过多理会他们，于是迈开步子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我始终拖着下巴，思考着雷鸣和那坠落女生。
其实，一直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我喜欢看恐怖小说，甚至看过一些杀人场景，翻墙去外网搜索过一些凶杀案，见过完美的艺术品，我是指把受害人变成艺术品。
所以，后来多多少少我也了解过一点坠楼之后，人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究竟会怎样。
坠楼的人基本没有太多的出血，一般都是内伤，也就是器官破裂，但是那个女生，她在坠楼后莫名流了很多血，这不符合一般的坠楼。
所以，我时常在想，是不是，那根本就不是自杀，是谋杀。
谋杀就有很多种了，先杀后抛尸，先打晕再扔下楼，或者控制住死者，联手扔下楼等等。
可惜，我没有机会回到那时候，而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也只是一个孩子，更不可能做什么。
赵晴晴你能不能快点？操场都没人了。
赵晴晴催促着我，她好像还有些什么事，要去礼堂准备PPT，估计一会儿还有她的演讲吧。
她冲沈耀他们招呼一声后便先行跑开了。
见赵晴晴走开了，另外两个男生也加快了步伐，他们可不想迟到。
只有沈耀放慢脚步，走在我旁边。
他不停地看着手表，他看上去很急，他是个时间规划大师，但此刻却又要放慢脚步等我的样子。
沈耀盯着表盘，酝酿了好久，终于说了一句话。
沈耀谢谢。
他谢谢我帮了他。
但我没理他，准确说我根本没听他说话，没有心思。
沈耀微微侧头看我一眼，见我一直盯着地面思考着什么，估摸着是不是在想甘禾晰为何抛下自己先走了。
他快速眨眨眼，转移视线，深深舒口气。
沈耀还有十分钟。
我始终没理他，自顾自走着，是这样的，我的另一个臭毛病，想事情的时候会非常投入，我会在脑海里把一件事发生的起因经过不断复盘重现，列举出所有的可能性。
大概又走了一阵子，终于走到了教学楼下，我正准备上去，便被沈耀叫住了。
沈耀走这边，要去大礼堂集合。
沈耀不知道我在思考什么，但他对于独自思考时的模样太熟悉不过了，他也时常走在路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思考事情，仿佛与世隔绝。
我啊？哦哦，不好意思，忘记了。
沈耀快点吧，还有五分钟了。
他再次抬起手，盯着表盘上一分一秒行走的指针，催促我走快点。
我好的好的。
我乖乖回应着，拼命摇头晃脑，这才把那些复杂的事情移出脑子。
沈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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