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柳枝细软,随风摇曳,像静立在河边等心上人的痴儿,可又有谁还记得,“柳”亦可作“留”呢?
该感谢春日的阳光将那人带到了他的身边罢。
贺知书伸手接下一片叶,脸上的虔诚像是得到了神明的恩赐,得以抓住春天的一角。
他十七岁,远没有同龄人活泼,沉稳的像是在名为“社会”的染缸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
他从未提起自己的过去,但关注过他的,几乎都知道他有个深埋心底的人,只是没人听他说过是谁。他们沉默着,猜测着,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大抵,是不愿提起吧。
教他的老师也常常感叹:“知书这孩子啊,学习很好,可就是太沉稳了,让人无端有些心疼,还是活泼一点好啊。活泼一点,才像是十七岁的少年郎。”
若此时他经过,便会温和地笑着,道一声:“让老师费心了,学生努力。”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依旧那么沉稳。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的春天。
他遇见了一个和他心底的那个人很像很像的人。
模样,身量,乃至声音、想要报考的专业。
一模一样。
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他没由来的心慌。最终他咬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他忽略掉那人朋友的惊诧,问:“是你吗,艾子瑜?”
艾子瑜也早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就呆在了原地。
过往种种浮现,他甚至不敢开口询问他是否是贺知书。
贺知书见他久久不回答,把未敢说出口的那句“找到你了”咽下去,眸光也暗了些许,他道:“抱歉,我可能是认错人了,打扰您非常不好意思。”
艾子瑜的朋友看不下去了,他道:“艾子瑜,回话!”说着,用胳膊肘狠狠地拐了一下艾子瑜。
艾子瑜如梦初醒般,开口说:“老方,你先回去吧。”
老方无语的看着他,嫌弃地开口:“行行行,早点回来,不然我可瞒不过宿管。”说着,便走远了。
贺知书本也想走,可艾子瑜拉住了他。
艾子瑜按下心中的疑惑、激动,强装镇定的开口:“你的名字,是贺知书吗?”语气颤抖,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眼神里的情绪做不得假,却叫人看不分明,既像失而复得的欣喜,又像是跋涉的旅人找到了家的方向。
听到此生初见的人精准无误的道出自己的名字,贺知书确定了,他就是艾子瑜,也和自己一样,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
许是老天觉得他跟着蒋文旭太苦了吧,那么现在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就算是梦,能见到艾子瑜,也好。
他转身,泪水盈了满眶,就伴着春风,接下枝头飘落的柳叶,递给艾子瑜:“这辈子,陪我一起吧,好不好?”
艾子瑜郑重的接下那片叶子,他说:“好。”
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贺知书把剩下的话连带着河畔的风一同堵在他嘴里。
春风正好,阳光落了满梢,又从枝杈间落下来,洒了一地碎金。他们曾经年少,他们如今年少。
几十年后,艾子瑜躺在床上,他举起颤抖的手,试图抚上贺知书的脸,他问:“知书,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你为什么一反常态,主动亲了我,这不像你啊……咳,咳咳……”他说着,重重咳了两声。
贺知书放下手中的水杯,慢慢地走过来,坐下,握住艾子瑜的手。
他说:“子瑜,我两辈子加起来,也就勇敢了三次。一次,跟了蒋文旭。一次,把自己给了你。还有一次,是那天拦住了你。”
艾子瑜笑起来,笑两声,咳两声,他将手从贺知书手里抽出来,抚上他的脸,道:“抱歉了,知书,我可能要先你一步了。下辈子,我还来找你。”
不过瞬息,他的手便垂了下去,头也歪向一边,没了生息。
贺知书没有哭,他笑着说:“好,那你可要早点啊。”
他们携手半生,共度风雨,已然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