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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处

oc堆放处

李永赫是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街道里长大的。

就像大部分的单亲家庭一样,他的身边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母亲却不像他见过的邻居阿姨们那样心事重重,为柴米油盐的价钱伤脑筋,为孩子上学的费用,补习的费用苦恼。年幼的李永赫想,他的母亲一定是有一份非常好的工作,他以自己有这样一位母亲感到自豪。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在学习上一直很认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的那一个。

也许是因为他优秀的成绩和交际能力,在李永赫九岁的时候,有一群人来到家里,他疑惑地看着母亲,这个他一直都心怀尊敬和自豪的女人。

“跟他们走吧,去找你的父亲。”

她丢下这句话后走进深处的房间,少年的心也随着脚步走远慢慢沉了下去。

他的父亲是个地位远高于母亲的人,对于他这个意外出生的儿子并没有多么上心,只是自顾自盯着手上棕色封皮的书,轻飘飘地说上一句:“他以后住锡真旁边那间房。”

旁边的下人就等着这句话似的,立刻应了声是就把他带走。

之后的事他已经没有多少记忆,只是那时总会做梦,梦里母亲抱着他说,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她拿着他爱的风车,气球,还有一个崭新的书包,里面装满了她读过的儿童故事书。母亲一边亲吻他,一边把棉花糖和爆米花塞到他怀里,她说,永赫,妈妈再也不会抛下你,我的儿子,儿子。人在梦境里毫无防备,于是他颤抖着流泪,哽咽着哭泣。他问,妈妈,你爱我吗?少年期待地望向她涂满口红的嘴,母亲笑着张开嘴唇,她说,她说:——

那一刻他满身是汗地惊醒,从远处海岸线吹来的风在庭院内骤然减弱,只留下阵阵难以捉摸的微风在皓白的月季花丛中游走。枝叶摩挲着,在岑寂的深夜房间里沙沙作响。

盛夏的空气弥漫着些慵懒,尤其是这样灯火寥落的夜晚。他不和任何一盏灯说话,选择了沉默。这种氛围或多或少让人恹恹欲睡。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把那本《宇宙》敞开的书页合上,接着便蹑手蹑脚的溜出房门,打算去厨房泡杯热牛奶喝。

永赫沿着螺旋式的阶梯下楼。路过二楼拐角时,却瞧见书房门扉内流出道狭窄的光线,畏缩地投射在漆黑的走廊上。他挪步到门前,屏息凝神朝里望去,父亲和他的妻子正低声细语地交谈着。

“……我想趁锡真这次暑假,开始帮他物色合适的订婚对象。”

锡真,李锡真,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比起他的可有可无,对方才是这里真正的少爷,现在正读高中,而家里已经在帮他筹划以后几年的事。他无意搅进这场毫无胜算的斗争,反正核心产业都继承权怎么样也落不到自己身上,还不如躲远些,做好自己该做的,远比拔尖出头稳妥万倍。

“这件事你做主就是了。”父亲依旧不甚在意,只简短地应答。“还是说,你已经找好了人选?”

夫人立刻给他端上一杯柑橘茶,笑着说:“人选倒还说不上,不过是我单方面中意那孩子,想让他们先处看看。你还记得刚搬回来的罗家的长女吧?叫做美玉的,她刚好也和锡真差不多年纪。”

他的眼神飘到脚下踩着的波斯羊毛地毯上,书房漏出的光线照亮了一柞沙赫阿巴斯棕桐叶的纹样。

永赫想起自己某天看到锡真没有息屏的笔记本上出现的陌生名字和照片。虽然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伪装得还不错,但在街道里长大的永赫看得出来,这人身上有一种矛盾感。想得到这个,也放不下那个,当然,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平心而论,李锡真作为哥哥是合格的,在这个地方没什么人真心看得起他,因为他的母亲是没名分的情人,是所谓的插入者。在这些前提下,他已经做好了会被针对的心理建设,然而这个大他九岁的青年看到他,只是淡淡的说附近不是有个小学,过两天去报道吧。说不上特别关心,对李永赫来说,得到的东西大多是他人的施舍,倒也没什么。

总之,这件事他不受益也不损利,只是对于当时和李锡真交往的那个叫林明哲的家伙

“你失望了吗?”现在二十岁的他看着眼前这张和十一年前的照片相比变化不大的脸,忍不住问道。

“你呢,你不去看看?”这人果真不好沟通,会拿出另一个问题来堵你。

看什么?

你母亲,今天不是她的祭日?

李永赫很恨母亲。他笃定母亲没有全心全意去爱过谁,甚至是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在永赫的记忆里,母亲常常很晚回家,伏在小小的他身上痛哭,一遍又一遍小声地喊永赫的名字。第二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叫他起床,催他上学。后来有一年,母亲出乎意料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给了他一份礼物,那一次永赫真的认为母亲是爱他的,自己的确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自己曾真的和这个人凭着一条脐带共享着生命。之后没多久那些人就来到了这里。于是永赫认定,是性生产了他,不是情,更没有爱。

但他还是接到医院的电话,那头的护士说他的母亲情况不太好,可以的话还是过来一趟。

李永赫站在病房外好一会,才打开那扇门。少年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的母亲躺在一张病床上,瘦弱的脸被透明呼吸供氧器遮住大半,母亲没化妆,眼窝深陷了很多,深褐色的头发也被黑色占据,几根白发掺在其中。岁月的确让她变老了,可这没让李永赫愤恨的心情好起来。他走到床畔,冷冷盯着她。母亲显得恐惧又开心,她毫无征兆地红了眼眶几滴豆大的泪珠沿着她的眼角滴落在病床的枕头上,她颤抖着嘴唇,一遍又一遍问:你是永赫吗,是李永赫吗?她试图坐起来握住永赫的手,试图向他诉说自己这些年来有多么思念他,后悔像一场暴雨一样浸湿她的大脑和梦境,可她太无力,拆掉的积木一般散架在漂浮着消毒水味儿的病房里。永赫的母亲躺在那儿,色素分泌不足的蓝眼睛望着他。

永赫,她开口说道,永赫……儿子,儿子,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儿子,你上大学了吗?小时候你就很聪明,你一定做得很好,儿子……我对不起你。儿子,我一直以来都在忏悔。我太蠢了,你可是我的孩子啊,我的一块血肉,永赫,你能原谅我吗?儿子,我真的很爱你,我很爱你,我很爱你……妈妈一直都很爱你。

后来的一大段话永赫没听清楚,他只想,这个女人怎么能毫无愧疚地说爱我呢?我可是被背叛了,从小就被狠狠地、毫无余地地被背叛了!我那时才九岁,我的童年全都毁于这个女人手里,上帝啊,我痛恨她,我从未爱过她,我和她只是短暂地被子宫连在一起而已,可她居然说爱我,她有羞耻心吗?我有羞耻心吗?

李永赫沉默地离开了。他关好病房门,母亲的呜咽声一点一点地断掉。他准备离开,却碰见同在医院的林明哲。

李永赫和林明哲一起去了附近的海边。明哲说自己是去看望姐姐的,她之前为了逃婚把脚给扭了。他问,你呢永赫。

咸湿的海风吹过永赫的黑发,晴日灼噬了一块天空,亮得他直闭眼。永赫回答道,看我老妈,过了这么久果然还是老得不成样子了。他笑了笑。

明哲没接着问下去,再一次无言地注视着永赫,混沌的、发亮的、无暇的一颗太阳。

她没爱过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林明哲低了低头,但我会陪你一会儿,重要的是你要爱自己。

你不害怕吗,我这种人。李永赫觉得有点好笑。

不害怕,你的眼睛多好看呀,而且你也打不过我。林明哲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拥抱。

没过多久,母亲就因为病情恶化去世了。医院通知他来处理后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没有永赫自己希望的那样,他没有因此感到轻松,莫名的,有一点哀伤。

母亲没有其他可联系的亲人,早些年她和父亲的关系让她的父母感到不耻,她是那样坚决,以至于血亲和她断绝联系,现在她死了,自己是唯一到场的亲属。

处理剩下的事很繁杂,等到手续都差不多了,他看着手里小小的盒子,人原来是那么轻。

他没有给母亲立墓碑,太贵了,他不想再欠任何人情,更自觉自己没爱她到要买个墓碑。之后骨灰盒被放在角落,每年只在祭日那一天拿出来,把它带到海边,每一次他都想把骨灰撒到海里,但最后又总是完好地回家。

我现在就在看望她。喏,这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我母亲的骨灰。

伯母好,我是永赫的老师。青年把视线投向他手指的地方,问了句好。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老师。

对方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海:“不失望,我和你哥走不到最后。”真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当你每次看向他,又觉得他望着你的眼睛是那么深情。

为什么?

苦痛和寂寞都是感情的催化剂,荷尔蒙的激情过去,它们还是一点不少地留在那儿。可他们什么也不想,于是所有事情都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永赫来到明哲的住所,他们俩坐在床上对着窗台忽明忽暗的月亮喝酒。明哲说,我们都是死胎,风一吹,月亮就会死去,太阳一下沉,海边的白鲸就会死去,豹子如果爬上雪山山顶,你我就都会死去。

他们喝醉了酒,明哲靠着永赫的肩膀数窗外星星。他说如果有流星来,我们就都许愿,报道说今夜有流星雨。永赫说好,他喝光酒,说,我许愿母亲爱我。明哲道,我许愿永赫能美梦成真。

后来流星划过的时候,明哲吻了永赫一下。轻轻地,李永赫回忆起了小时候被母亲要求亲吻脸颊的温热柔软触感,年幼时的快乐袭击了他的心,他吻了明哲一下又一下。他想起母亲趴在他身上无助地痛哭模样。永赫握住明哲的手,一点点小心翼翼地亲吻对方的眉毛,鼻尖,下巴,左右脸颊。可能这是爱,永赫想,这是他二十年中最快乐的一刻钟,不管是不是爱,他很快乐。一种近几乎于对命运投降、对上帝缴械的幸福因子像一颗光溜溜的小粒枪子儿,完美击毙了他。永赫抱住明哲,莫名其妙地伏在他肩头哭了。

一切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于数次绵长温和的吻。第二天李永赫醒来的时候,林明哲不见了踪影。于是他坐起来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夕阳再一次赫赫地死去,大厦的led灯再次亮起。林明哲在七点钟左右回来了,他给永赫带了饭菜。

里面没有海带。对方这样说道。

他开了窗,散了散烟味,接着坐在床沿,盯着自己赤裸的脚尖,说。

我的亲生父母是在医院被患者用手术刀捅死的,当时我也在那里,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忘掉了这一点。用比较专业的话来讲就是我的大脑为了避免我感到痛苦,把这一段记忆锁起来了。

一直锁到了我二十一岁,某天开始收到凶手的信,持续了几个月以后,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那种感觉很难受,我一直想,为什么他非要在这个时候写信给我,哪怕晚一年也可以。我原本就打算在明年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为什么非要在我离毕业还有一年的时候收到呢?

总之,因为这件事,我的学业一度很难继续,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当时的情景,在这个时候,你哥哥安慰着我,引导着我,怎么说呢,有那么一瞬间可能会有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吧。

最后又发现,联系到杀人凶手并给他提供我当时地址的人就是李锡真。

他断断续续地讲着,面上平静如初,即便讲到最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只是平静地流泪,像是一个习惯了的生理反应 。

他们向对方袒露了过去,然后意外的发现竟是有些相似,李永赫当初说他们有点像只是为了套近乎,林明哲也没太把这句话当回事,然而事情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巧合。

两个没有归处的人走到了一起。

临走前,林明哲叫住他:“我之前去医院看望的是以前的邻居姐姐,”

难为你记住人家喔。

是啊,她叫罗美玉。

如果说缘分是随着时间在缓慢地缠成结,林明哲和李锡真会是死结。李永赫想,自己至少是个活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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