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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百分百离愁少女

凛冽折纸:赵千鹤

有投影在画室的暗间里,夏汝光正独自回味著荧屏上正播放的《玲音》。

反正目前也接不到画稿,不如看一看喜欢的东西来刺痛自己,谁都应该明白一件事,闲暇时间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一场甜蜜的剧痛,而在忙碌时去摸鱼、去想念这些事情,是一次次隐蔽的甜蜜,因为此时此刻更大的痛苦是忙碌的事情本身。

怎么解释都无所谓的吧?总之摸鱼万岁。

画室的合伙人许潇生还在带几个初中娃,那个先生,到底是正经美院毕业的啊,孩子们都说他专业——反过来看夏汝光,只是因为兴趣发掘了差点被时间收走的天赋,现在勉强度日,去年分明还在殡仪馆工作来著……但是画得好看不就完了吗,大多数人也是这么想的呢。

聊天窗口对面的重伤少女,今天也没有发来回应式的问候,夏汝光和自己某个身陷巨大问题之中的熟人一样,都期盼著那位少女能有回信。

如果用笔赐予那少女一具新身体的话,她会多么厌倦这些来自凡尘的糅合品,灵魂是不可见的,我们的哲学家把它叫做“精神”,厌弃人间的是那精神。

在夏汝光的笔下,李芩冬渴望的离开已然被满足了,通过自杀死掉的是李芩冬这个名字,也一并包含著这个名字背后的精神。

躯体被名字贴上标签,被权力贴上号码,然后砰然坠地,里面蕴含著的激情抵达了反抗的顶峰后,就此凝固了,只剩下冷嘲热讽与碎掉的感情。

也许是生平第一次或第二次站得比大多数人都高,因为还有空乘人员和宇航员,那当然是比不过了——但是第二次和第一次都同样令人激动,因为此后的每一次都会以这前两次为范本了——但都是最后一次了吧,能一了百了的人,都是很勇敢的人,敢于对内挥动革命一样的大旗,却不可避免地被打得破碎。

夏汝光画出的那具身体,实际上才是死掉了的李芩冬,也就是众所周知的身体。

又可以说,死掉的是破碎的名字。

能够运用凛冽物犯罪,也能运用它们救人,夏汝光这样想著,自豪感与负罪感交织成不可燃的麻绳,不知道有几根,要捆住谁才好,那么或许可以说,自己这端一定先是牢靠的,才能向四周投出绳索。

但是李芩冬——这个有著可怜背景的孩子,寻求死亡的原因仅仅是“不再需要这具身体了”,进一步的内因又有什么呢?李芩冬不告诉夏汝光,只是两人安排的一出好戏,的确骗过了这座小城的所有关心的眼耳喉舌,也包括了李芩冬的家人、朋友——甚至是赵千鹤。

“你是被创造出来的神,两个世界都不需要你……况且,没有信徒,神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台词如是说著。

雨的嘈杂减弱,好像原本要投入到黑暗之中那些雨点的白色,也褪去了不少。

神明,李芩冬曾遇到过那位善变而狡诈的“神”,可是她直接拒绝了祂,好像也没有什么代价?不,那时的神明历经漂泊,漂泊至这座城时,祂存在的微弱,甚至都不能影响到电波。

祂还是在口头上留下了诅咒:“等到找到下一个寄体时,你会后悔的,李芩冬,你,可怜的少女。”

李芩冬亲眼所见,神明替她惩罚了初中时的那些施暴者,包括但不仅限于令她们瘫痪、中毒、抑郁……什么?谁说神明就是善良的家伙?再说回来,李芩冬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拒绝了纠缠不休的神明,那些人的痛苦还历历在目,而且说痛快也不痛快,说怜悯也没有怜悯,李芩冬只是不喜欢神明的所作所为罢了,如果成为神明,然后什么都不用做,她会考虑一下也说不定。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无处可去的“无名”。

城市里四处都有著无关紧要的监控,她是不是太过于神经质了?没有谁会记得住一个莫名自杀的少女,即便纸质报道上提供了李芩冬的证件照。

躲起来算是她的愿望。

李家人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没有来带走李芩冬——不过没有来才是最好的,穿帮可是一件大事。在报道成稿之日,停尸房里七零八落却被妙手缝好了的“尸体”,化作了一滩凄惨的白水,只有纸稿上的照片依旧惊悚著。

这家人既冷漠又诡异。夏汝光好像是因此而生了怜悯。

……怜悯是没有用的。

“咚,咚咚。”暗室的门被弄响了。

“进来。”夏汝光暂停了播放,按亮了台灯,那是一盏灯刻意调至昏暗的黄色灯,“休息时间吗?”推门者的力度和角度也被夏汝光掌握,门外伫立的是许潇生,那个刚过四十岁的男人。

“差不多,今晚还有两节课,但是我有点事。”许潇生的影子融入了黑暗,不回头去看那扇半开的门,是看不到他的轮廓的。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那个朋友要过来。”夏汝光收到了赵千鹤的拍一拍,锁了屏,仰起头,以一对空虚的眼与荧屏上的岩仓玲音对视。

其实不应该是今天的,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李芩冬现在在哪,自己叫赵千鹤过来,只是因为假期的来临,终于有时间把那幅画完成了,不管赵千鹤配合与否,要是这幅画还完成不了,自己会陷入焦虑的。

许潇生好像没有什么意见,之前赵千鹤有和他打过照面,他此刻只是连连叹气:

“我家孩子也马上要初中了,可能再办个一年半,我就得另谋工作了,我可能是去书店当销售,或者等学校聘我回去。你怎么想?”他依然站在门口,扶著门框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我应该能接到商稿,到时候自给自足吧。一直住在这楼上,也不太好,对吧。”夏汝光的嫉妒藏在黑暗中不断蔓延,如果早生十年,也许就能和他一样不愁找工作了。

“哈哈,咱们搞艺术的,就是这样,能活下去就不错了。”他笑著关上门,“那么,不打扰你了……对了,如果你也向往神,就向神显现自己吧,虽然神并不会显灵。”

还有两个多小时,不……可以一直等到晚上,届时就不必谈论画的事情了。如果真有神,并且成为祂的信徒的话,夏汝光一定要许一个愿……对,不显灵最好了。因为现在没有神,所以不必许愿。

赵千鹤到底要怎样称呼夏汝光呢?关于姓甚名谁的事情,需要的不只是自我,还有“此我”与“彼我”,还有还有,“共同存在”。

“千砂……”画外音低语著。

“我知道今天你遇到了很多的事情,赵千鹤。但是事情如果梳理的话,恐怕今天来不及了,但是很遗憾,我的记忆还在流逝。我很想为你解答很多事情,今天过后,我又会忘记许多记忆。这样很痛苦吧。”

张瞳捂住脸,双臂搭在桌上,疑问还是嘲笑还是愤怒?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

“我要开始录音了,你可以先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现在,似乎,似乎我并不仅是为了李芩冬,同时也为了自己,还有我的母亲……”手机平放著,剩下30%的电,闪充来的电量就像强对流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还没有想借用插座的想法,不用顾及手机的渴望。

“你的母亲?”张瞳侧瞥一眼,赵千鹤完全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她被凛冽物藏起来了,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

“那你,啊……你应该早点认识我的,也许还可以帮到你。”

——对,雨监会里的各位,应该会有目击证人的,但是,但是……

张瞳期待著赵千鹤说出更简单的详情,但只等来她苦笑的一句:

“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这样啊……抱歉了,帮不到你。”张瞳又向赵千鹤伸出手,请求著些许温暖的包护,但眼前这少女那眼后的眼似乎陷入了超脱的状态,她此刻不仅是普通的沉默,在自问、自答、自述,都有可能。

接下来的话语,要说给自己听,而一旦开始了回忆,那道伤口就会加速流出记忆,仿佛是在抗拒著喉咙的吐诉。

“那我开始说了。”张瞳仰起头,望向餐桌上空无灯光的某处,开始了她的讲述。

李芩冬,清游中学准高三生。

这一点你知道的,你刚才有提到,她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说起来也是奇怪,你应该也是准高三,怎么今天没有补课去……不管了。

我大学时在网络成立了组织,叫“雨监会”,其实十几年前我就发现了,这座城市,或者说是其它的哪些城市,都会下许多场持久的暴雨,但是,气象台的人总说是晴空万里,而且降水量根本没有发生过变化,因而人们得以分得清那些真实与虚假的暴雨。

那时候的冷意,有多少来自我们的内心呢?

当然,当然,这些大雨落下时,“失之标”也就出现了,来夺走人的记忆。关于“失之标”,我几乎是一无所知,就连雨监会的人也不知道。

正如其名,它们是失忆的标志。

你刚才说,你叫它们“凛冽物”?……喔,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我就借这个名字继续说了。

加入雨监会的条件。自己必须有与“凛冽物”相关的情报,甚至是拥有不幸。

没有年龄限制,但这里面最年轻的人,是一个初中生,他叫李烨,去年加入的,好像是初一?按照我们归纳总结的凛冽物的受害者画像,基本没有这么小年龄的受害者。

他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有一个姐姐,我猜,或者是你猜……李芩冬就是他姐姐。

李芩冬以前都没有提过吗?不过还是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呢。

根据我和李烨的交谈,得出了一些信息。

李烨的双眼有特异功能——这听上去就像是中二病一样嘛。

我见过他一次,就是实在的会面。不过,小朋友啊,真的是……他所谓的特异功能便是可以看得出来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凛冽物的善恶,据他说,他小学时就有这样的能力,那时还只能分辨出凛冽物的善恶,去年的时候,他一眼发现自己的父母有著巨大的恶意,便想借助凛冽物来逃离那个家庭,却始终没有提到姐姐。

我其实不善于应对小孩子,李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想成熟起来、但是根本没有任何力量的孩子。或者,我不应该把他看成一个孩子吧?对,你说得对……

自由的灵魂没有年龄。

我进一步了解时,他和雨监会里一个叫杜凡飞的男人是网络上认识的友人,嗯,雨监会准确来说是一个论坛,根本没有什么科层制,虽然我是牵头人,不过也没有什么权限……

但是加入雨监会的途径只能靠内部会员推荐,杜凡飞邀请的吗?还是其他人?真后悔没有设置科层制啊,这样的话就能有很高的传达效率了,也就不会收不到消息了。

我说这个是因为杜凡飞在李烨加入雨监会后就消失了,也许和他的父亲杜兰铎一样,那件事可上了全国电视台呢——奇怪,找不到那新闻的记录了,你相信我吧,那件事的确是发生过的。

还有,李烨把自己的能力只告诉了我和杜凡飞——这是他自己说的。

所以李烨本来并不愿意找我,他只说著要让凛冽物袭击他,我不知道他的动机。

你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是,一会再说吧,如果现在你说出了你想说的,我的思路就被打断了,可能再想起来就更加费事了。

我继续。

那么假设李芩冬是他的姐姐,那么我便已经暴露,或者说有暴露在普通人面前的可能性,我认为凛冽物需要有人监视,在探明之后再交由官方定夺,听上去很荒唐吧?所以暴露的话,就会有被袭击的危险。

雨监会里的众人都是普通人,很少有几位能接触到上层,有几位警官,但是他们对外也缄口不言,深陷自己的泥潭中。

我不想让刘铭辛知道这些事情,就是因为他现在很幸福。虽然只是假象,也要好好地维持。

十年前,那时马上要高考了……我的友人,巫兰若,她的父母突然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供人寻找,只有和今天一样大的雨,她现在已经放弃了……我成立雨监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对了,也许你和她会很聊得来呢?

李烨最近再也没有联系我了,小孩子要上课,我要上班。我也没怎么留心过雨监会里的事情,但……我今天遇袭,可能就是这些天疏于监管,或者只是想不起原因的——报应吧。

我想想……

李烨的动机是自伤,而李芩冬已死,少女却在某处请求你来寻我……难道这一对姐弟不住在一起吗?这样的事情……

什么,李芩冬在自杀前就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也没有参加期末考试?

那也就是这两个星期发生的事情……

我是被凛冽物刻意地袭击了,换句话说来,是有人操控了凛冽物袭击了我,而且很精准地割伤了我的后颈。要这么说来,李烨也会有嫌疑,他能够分辨出凛冽物的善恶,那也有可能,他也是一枚棋子。

再按照这个思路推理,也许李芩冬知道了弟弟的动机,却又出于要隐蔽自己的需求,只好委托你了。

你想直接联系到李烨?

抱歉……啊,我的意思是,只有这个事情我没有办法答应你,雨监会的会员拥有著极高的隐私,他们都有著凛冽物的创伤背景,要尽可能地避免产生二次伤害。

嗯……你说得对,以后会忘掉的,那我写到纸上吧,那样的话也容易销毁。

(——贺家集实验中学,初二。)

这个地址,我只是从李烨的个人资料上找到的,真假难辨,你是否可以大显身手呢?

重点人物落在了李烨,但是前提是李芩冬真的没有死,可是我也见识过了报纸上的调查报告……就连那具被缝得七零八落的遗体都被照下来了,这些报道也不加隐私的吗?现在的本地新闻真的太烂了。

你也……不好意思。

如果我们不能够真正的遇到李芩冬,那么她就正处于一种生与死的叠加态——呃,这也不是很难懂的理论,我想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在说什么。

或许她已经死了,只是另有什么人在操纵著她的账号。

张瞳刚想说些什么,又因为某个无意义的片想,打断之后,那条勉强清晰的思路再无从寻觅。

“抱歉,我想不起来其他的东西了。真的,要不是这伤口……”趴在桌面上的她,头发被那只小猫慢慢安抚著,黑色的发丝中残沾有几滴白迹等待著外物的触碰,于是小猫仅仅摸了两三下就停下了,耸起身形,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赵千鹤拍拍张瞳的肩膀,轻轻询问:

“我可以获取你的记忆吗?”她的声音就像是卡在嗓子眼里,声量太小了。

可是自己已经收到了张瞳的记忆,只能等到以后再看会不会想起来,具体是什么样的记忆啊,难道会是关于张瞳小姐的未婚夫的内容吗?不要,这些信息不应该属于我……不要。

“我很想知道,你回忆我的记忆时是什么样的。是亲历的模样还是第三人称的旁观?我想每个人在回忆的时候,很多都是以第三人称旁观,即便我们有著事情发生过的实际感受,可是因为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那一刻,只能在旁观里寻求和那个时刻相同的感受。”

“倘若机器有了情感,又能延续自身对记忆的准确性……不,我觉得,那样情感就会失其称谓了,正是因为有著流变与不确定性,人们才依赖于情感吧。”

刚说完,桌上的手机就报出了欠电的提醒,张瞳听著那滑稽的音效,就像是泄了气一样,声音一下就没了,自己笑著问起赵千鹤:

“哈,你倒是很懂。那么,你拿去了我的记忆,又能做什么呢?”

嗯……什么也做不了呢。只是觉得可惜。拥有了好像就能愚蠢地以备不时之需了,自己总是这样觉得吧?

赵千鹤也笑著回应,但她一想到自己的笑容,仅仅抽动嘴角,不让笑意表现出来,她说:

“总比任凭它流尽、让其浪费了好。”

“你又能拿走多少呢?记忆这东西是人与世界连结的证明,只是片刻地属于人的生命……终究是要回归到自然世界的。”

“你话里有话。”赵千鹤皱起眉头,自己在那些话里,好像被置身于某个宏大的体验中了,这种反抗的渺茫催促她发出声响,“我距离死亡还有一段距离呢,但是我猜,死亡就在我的背后,这是任何事物的宿命,一旦事物追上了背后的死亡,你所说的回归——就是遗忘,它就会发生了。”

“这话可不像是一个高中生能说得出来的……我邀请你进入雨监会吧,或许你可以得到帮助。不过,大家仅仅是监视者,这样看,组织其实形同虚设了,一点行动力都没有,作为牵头人,我还是太差劲啦。”

赵千鹤没有回应这邀请,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希望可以帮张瞳接续上刚才的思路:

“杜凡飞怎么失踪的?明明是网络上这样虚无缥缈的关系,怎么就可以断定了失踪?”

“雨监会成立这么多年来,技术人才来了又走,他们在去年时开发了一个手环,用以连接雨监会每一个成员,有了那东西,我们就是一片群岛了。

听上去很唬人,但是系统已经好久没有更新了,现在用的是由麦坎尼克公司的外包人员辅助开发的版本,过几天就又要更新了……

我没有戴过,因为这毕竟不是组织的强制性物品,之所以交给麦坎尼克的外包人员,就是因为我想把讨论的界面和数据都转接到这手环里……这样就能更方便地发现凛冽物,并且做出标记,他们有那个技术,而且也有意向与我们合作。

我把我的给你吧……其实我有两个,另一个是给刘铭辛备用的,让我找找看。嗯,希区柯克……那是猫的名字,它好像很喜欢你。“

张瞳边说边起身,要走入短廊,进入起居室,她像是喝醉了一样,仅仅稳慢地扶住了桌子的一角,双手再寻找一个更加安稳不动的落点,在昏暗与模糊中环顾后,眼睛慢慢充血回神了,短廊仅四五米,她却巴不得现在就飞到自己的床上,步伐在地板上无声地混乱著,双手在馨香的空气中摸索著,身体好像只有轮廓在摇曳著,而肉体似乎根本没有前进。

黑猫已经站在赵千鹤怀中,它趴起身子,绒绒的脸柔和地蹭著少女的脸,但那对如铜铃的金眼一直睁著,与赵千鹤对视。

“为什么送给我?”

  “反正我也用不上了,花了钱的,就不要让它白费了,说不定他还能帮上你一些事情吧?”

  有推开抽屉的声音。

  “为什么猫猫要叫‘希区柯克’?我还没了解过这个名字,好像是那位著名的导演吧?”赵千鹤顺著毛发的方向摸下去,一摸摸到尾前了,又轻轻拨弄两下猫猫前颈的毛发,猫猫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那声音的震动从喉咙里传到指间的时候,已经非常微弱了。

  这时猫猫才闭上眼,一副享受爱抚的样子。

  

  “嗯,因为《西北偏北》啊,它来到了我家才两三个月,究竟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呢?我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很短时间,和它还没有签订契约呢,也许刘铭辛和它关系不错呢。”

  张瞳翻了四个抽屉都没有找到,话音刚落就听见猫猫轻轻“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没看过啊。如果还有时间去观看一部电影的话,那么,本来要留给电影的时间就会被各种各样的无关紧要的琐事占据。赵千鹤在刚才就在思考,自己以后还会有时间去观看电影吧?现在不是已经走入了动漫一样的世界里了?这样说来,自己是否已经在虚构的边缘了?进而再想想,难道还有去观看电影的必要?自己面对的不就是虚构的世界吗?

  ——有,而且,非常有必要。先骗骗自己再说,也许后面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把猫猫抱起,放到桌上,又确认了一下手机的电量,似乎还足够撑一会。猫猫走开了,趴到了沙发上的猫窝里。

  几乎是不受自控的好奇,她擦了擦还未溶入椅子的白迹,白迹很快就会溶入椅子,使得原本就要变凉的形体变得更加冷酷。她忍受著凛冽的感觉,这些东西滴在金属上时,凛冽感更甚,就像被冰制的刀刃戳穿肉体。

  让这些记忆成为我的吧,拜托了。

  她想著,抽屉的迅速抽归与张瞳的自责嗔怪似乎形成了某种节奏,在类似四个四四拍后,赵千鹤好像感受到了开口的仪式感,找准了弱拍,问起张瞳一个不必要的话题:

  “我多嘴问一句,刘铭辛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恋爱与结婚这种事情……”

  是的,恋爱与结婚,赵千鹤从来没想过,甚至不那么坚定地认为自己往后的十几年都不会去想这种事情。现在,现在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然后在心中真挚地祝福这对未婚的新人……

  张瞳靠回短廊的墙上,仰头大口呼吸著,看来自己已经忘掉了那个手环放在哪里了,“这也恰好证明了自己的隐瞒做得很出色啊”,这样想的话,就不会感觉累了吧。

  她很少和陌生人谈起来刘铭辛,因为想说的东西太多,不是不知从何说起,而是害怕听者失去耐心,其实也没有多少爱情故事可言……她轻轻说起来:

  “他?心太软,‘希区柯克’是他捡回来的。然后,寡言少语,却非常不喜欢独处,一旦留下他一个人在家里,他就会变得像个小孩……嗯哼,但是我知道他这是装的。”

  “诶?他知道你知道吗?”

  “什么……对啊,就是因为知道我知道,所以才表现成那样。你可能觉得这就是恋爱吧?”

  装作没听清,干什么啊,刘铭辛早就发现了家里有了摄像头,然后每天都要凝视摄像头很长时间,两个人就靠这来对视,回到家以后彼此几乎不说超过三句话,同居生活和白开水一样,两人又不是余则成和翠萍……但要是说多了,赵千鹤肯定会怀疑。

  对吧,这就是结婚。婚姻是再次恋爱的预备,也是一条漫长的下坡路,过程中可能还会有一点点上坡,但整体是向下而去的模样……

  不对,只是要走程序罢了,自己只想把刘铭辛留在身边啊,他又是怎么想的?同居这一年半时间,刘铭辛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喂,这和赵千鹤没关系吧?自己想这么多干什么啊,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嗯,不太懂,主要是因为我现在好饿,不太想继续思考了……”赵千鹤立马岔开话题,想用新话题来掩饰唐突询问产生的愧疚。

  已经饿过劲了,不吃的话也可以,只是身体会有明显的疲软感,就算是节食,也得慢慢来吧?神明那家伙,要是用我的样子出去闲逛的话,能不能帮我赚点钱啊……说起来,张瞳小姐刚才说的那个富婆朋友,一定要认识一下她啊……

  但那股愧疚劲还没下去,赵千鹤又意识到自己正在通往更大的愧疚,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又是登门拜访又是蹭饭,这好吗?一言既出了……

  没想到张瞳没有什么意见,她说:

  “冰箱冷藏室第二层有速食面,旁边……对,旁边那碗剩饭不要动了。”

  “可以吗?”

  “我应该好好招待你的,你先煮吧,总会找到那个手环的,时间还够,还有一个半小时呢。”

  “真的是太谢谢了。”

  好,好啊——赵千鹤期待著那包面会是什么口味的,最好是普普通通的红烧味,闻起来就像是坐在离乡的火车上一样,但是火车已经很少了……所以才更要怀念。印象中自己只有一次离开过三墨市,也是仅仅的那一次,坐了火车,是随母亲去的,拜访一位远的亲戚。很久之前了啊。

  她起身,伸了懒腰,血冲到脑中,身体一阵被束缚的窒息感。从餐桌出来,走到主椅后,就是厨房了,一处狭窄的长方形空间,最内部的窄边前贴著一面双开门冰箱,上面贴了花花绿绿的便签,地上也还有几张,受了潮,没有生机地躺在地上。

  冰箱旁的水池后是一扇窗,窗户连纱窗都没关好,现在雨声还无比清晰,刚才坐在餐桌前就听见这儿的滴答声了。

  走近冰箱,赵千鹤迅速阅览过一遍。

  “姜要没了,记得去买,虽然你和我都不爱吃它,但它的作用很多,而且你熬的姜茶也很好喝。 7月10日”一张绿色纸条配上蓝黑色中性笔写的女性字迹,首先映入眼帘。

  “明天要去接人,晚上不回来吃了,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可以发消息给我。 7月12日”这次是一张白色的纸条,用著签字笔写的,后面还跟著一行话:“带两包面包吧,你记得带好伞,天气最近阴晴不定。”

“下个月你和我就有年假了,今年我有七天,之后还有三天的扣薪假期,你应该是只有五天,打算去哪里呢? 7月4日”——“去哪都可以,你来定吧。”先是,可能是张瞳小姐写的,而后,一定是刘铭辛写的。

“茉莉花要开了,记得插一枝给巫兰若送过去啊。 7月7日”这次则是一张白纸,旁边还花了一片花瓣,似乎是刘铭辛先写的,随后是回答——“她应该过来拿的,但是她现在在北京。”

  ……这两个人真的不像未婚新人。更何况,这两人是没有即时的聊天软件吗?真的是……这样交流也太费事了吧!

  “呐,如你所见咯,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

  又是自己的声音,侧眼看见梳著马尾的少女倚坐于未合上的左窗,身著湿漉漉的校服——神明又来了。

  “要是社会不需要婚姻就好了呢,两个人只两情相悦,比什么都好。”赵千鹤看著神明的侧影,有点担心那具身体掉下去,“你出现前能不能打个招呼。”

  “眼前,张瞳小姐拥有巨量的记忆,她暂时是不会死了,怎么样?你好像对于别人的记忆产生了兴趣,虽然也可以用禁忌一般的语气来劝导你,但是如果你要那样做下去的话,是否也会有不错的感觉呢?”

  “我本来想把记事本上的内容告诉她,可是,她那么相信我,好像是把我当成最后的何者一样,我……”赵千鹤拉开了冰箱,第二层放著好几包黑色的速食面,没有口味说明,包装袋只是一片黑色。

  抽出一袋,打开后一阵辛辣的味道冲来,赵千鹤捏住鼻子,借窗台投进来的完整的光看见,那里面竟然已经放好调料包与脱水蔬菜。看来并不是红烧味的,她有点失望。

  神明想翻进厨房,但那样就会踩到案板上,只是背过身对赵千鹤说:

  “告诉她啊。对于人类而言,对残忍有所预备才是更加残忍的事情,但从旁人的视角看来,也总好过死的不明不白,你只是旁人罢了。你近乎永远地,都是旁人。”

  “喂,你不是神明吗……帮我想想办法。”

  赵千鹤低身寻找一个足够恰好的碗,自己不怎进入过厨房,对于装盘倒碗的概念并不是那么清楚。她弯下腰,声音因此更弱了。

  神明却回过头看著赵千鹤的后颈,白迹正在那里逡巡。不屑一顾却还是一顾,因为有崭新的记忆在流淌,却也只是一段如歌曲切片般的流动,缺乏一双手去补全空隙,但就这样静置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或许以后就会如普通人一样,这些陌生的记忆会自动补全。

  哪有什么办法,遭了凛冽物的袭击后,要么就把自己的所有记忆全部交给另外的人,但这样无非是让对方被记忆所困扰;要么就是任凭记忆全部流尽,归还于自然。

  赵千鹤知道,她知道,因此她想装作不知道。

  神明看著赵千鹤小心翼翼地把混合物倒入那个略微有点大的碗中,然后才嘲笑起来:

  “干什么,你想救她啊,方法只能由你自己找,难道你就天真地以为,神明就有著超脱常人的力量吗?哼……”

  “神……啊,的确,没有信徒的神,只是和人一样罢了。”

  赵千鹤接了半碗水,还怕不够,又接到了四分之三处。雨声混杂在水龙头的落水里,几乎同样迷白的颜色,接触了面饼后的水流都变得透明。

  神明双手撑起身子,倒向一楼。水龙头止水时,神明就站在赵千鹤背后,湿冷的感觉刺激著少女的心情,忍住,再忍住,不用转过去……

  神明贴到赵千鹤耳后,身体上的雨滴落在了卫衣兜帽上,有同样怯懦的声音开始了发言:

  “所以说嘛,告诉她吧,她也经历过不少关于凛冽物的事情了,这样,你不就可以获得更多她的记忆了……难道你在获取记忆时就没有一点兴奋吗?不要骗自己,刚才你可是露出了贪婪的眼神。”

  微波炉多按了三十秒,赵千鹤站到一旁,避开自认为有的微波辐射,神明话语说完后,微波炉里传来了撩人味蕾的辛香。

  还需要等待四分钟,赵千鹤不耐烦地回言:

  “这不是告诉与否的问题。”

  “你,其实并不想救她,你只是害怕愧疚,人类的道德行为如果完全出于自发,那就是高尚的;反过来,如果只是凭借著对自我的审判而催生来的善意,那就是低贱的,但人们不会在意这些,高尚或者低贱,取决于它们面对著什么。你是善良的人吗?还是仅仅是害怕失去善良的心,而去进行一些无意义的自我证明?”神明站在微波炉前,身体像电波受了干扰一样,有一点飘摇,似乎是故意伫立在那里,仰头,目光压著赵千鹤,说著说著,笑了起来,还是那个别扭的笑容。

  赵千鹤想躲开这个话题。如果不是神明这样审判自己,或许自己还可以更坚定一点,更加坚定一点,那份要救下张瞳的勇气。可惜。

  她不面对神明,自己说起来:

  “面要煮好了,我就不顾及张瞳小姐了,我并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吃不吃,或者会选择什么口味。”

  “没有回答,那就没有。你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自己的善良,尤其是在你根本无力承受那些世界上的重石的时候。不过不去行善的话,也没什么的,人类会说你冷血吗?他们甚至比你还冷漠,因为他们不关心。因此,你只是因为道德的存在而审判著自己,这不过是急迫的感觉,善良不是都不疾不徐的吗?尤其是人们急切呼唤它的时候,它往往因自己的不疾不徐而姗姗来迟。你,那种急迫的感觉,要是再功利、再私人一点,就是纯粹的伪善了……”

  “你是来给我上课的吗?如果不是的话,就快点离开吧,一会儿张瞳小姐……”

  神明滔滔不绝,不留给赵千鹤思虑的机会,又继续说著:

  “不,伪善一旦无利可图,既不会陷入自我的否定中,也不会放弃获得利益的可能性,它们更不会自我审判……所以,摆在面前的,是冷血、热情、虚伪、麻木,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热情,因为这是一个显然的褒义词,人类肯定会对它争夺不休。但是事实上,四项分布得很平均,甚至热情的值是最低的。”

  然后,神明像终了发条的机偶,停滞在那儿,唇还张开著,似乎在吸入什么东西。瞳中的三角形正处理程序一样慢慢旋转著。

  “你要加以反驳了。”赵千鹤看著自己的身体这样滑稽又优雅的样子,更不解于那个略高的马尾辫,好像没有听尽那些话语,却又字字如弹,从枪管里迸出,射过了耳边,自己竟有一点激动了。

  她一开口,神明就接续上了话语,依然是被微波辐射干扰著的样子,继续说:

  “对,你没有热情,也不甘心冷血,还没有抵达麻木,又憎恨虚伪。呐,面热好了……你只是饥渴,渴望著什么,却也不知道那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渴望的前提是什么呢?可能是勇敢吧。”

  赵千鹤走回微波炉前,先从水池旁拿来两块抹布,都夹覆住四指,然后打开微波炉,伴著那道冲头的温热气味,她有点怀疑这碗面到底有没有热透。拿出后,她才看见神明又坐回了窗台上,便自言自语一样说到:

  “你有空替我感慨,不如去履行神的义务,也让我知道,你的力量究竟如何。”

  “你还是不太明白吗?但是不可否认,你正在履行神的义务。李芩冬、张瞳、你的母亲……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更多的人被凛冽物谋害,作为神明……就是要帮助人们摆脱凛冽物啊,又或者,引导那些伤袭者去往漂流。”

  “世界要在我肩头,我却只是一叶舟。”

  我可不是神的信徒,只是暂时合作而已,罢了,这句话神明也会听得见吧?自己的思想正无时不刻被监控,但思想又可以同时有好几种,相互认同又相互否定,在矛盾之中并进,似乎又像是螺旋的模样。我为什么总想逃开那样的监视呢。

  神明厌恶地捂住鼻子,用分不清前后鼻音的口音提醒赵千鹤:

  “那个女人,下午要和你再次见面了,你欣然规往吗?这座城市中的某些事,又或是之前某座城市的某些事,如果你去见了她,那个叫夏汝光的女人……你已经和那些事情有了疏远的联系了。”

  “你有找到我母亲的踪迹吗?如果没有,在你找到之前,我并不希望看见你。”

  “她不会有事情的,即便人的过去会不断消亡,创造者们依然有著投自己于世界的,那份怀抱。你母亲是出版社的编辑,这很好……”

  赵千鹤任那碗面晾去热度,应该不用过多久,觅著筷子们的踪迹,从神明所在的那个方向可以听来隔壁的厨房里有烧开水的声音,恰如火车进站时的轰鸣,不,不要怀念了……但是神明为什么突然没有了声音?

  抬头看那儿,窗台上还残留著湿漉漉的痕迹,既有可能是雨点的击打所产生的,也有可能是神明刚才静坐于那里而滴留的,几乎是一片将要隐没的白色。

  “话说完再走啊。这家伙……”赵千鹤自言自语著,灶台旁的抽屉里放著六对金属筷子,想到它敲击到碗中的噪音,自己就厌烦,却欢喜于触摸到金属表面的冰冷,自己的手真的很暖吗?但她总要忽视,这对筷子或许有著不错的导热性。

  母亲什么也没留下吗?

  记得昨晚母亲还说到,她正在和一个不知名的作者交谈著关于一部诗歌剧的修改意见,那个作者是谁呢?母亲有说过那个作者天赋异禀,可惜内容上略有匮乏。

  赵千鹤把母亲的个人信息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

  陆芷,我的母亲,43岁,合流出版社的文艺科编辑,政治面貌是群众,最喜欢的事情是养花,昨晚的诗集的名字叫《献给异国的阿德里娜》,还有什么?自己对母亲的了解难道仅限于此吗……不对,一定还有更多!吧……

  想不到更多了,难道自己已经忘记了。

  想不到自己与母亲一同生活了17年,两个人竟像是重叠的平行线一样,互相根本不甚了解。大胆的可能性也要猜想,虽然概率微之又微——难道自己的双亲并不是亲生父母?可是这又无法解释自己对这二者的陌生。

  先吃饭吧。还是不要端到房间里了,这碗面的气味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张瞳小姐没有动静了呢。

  “张瞳小姐,你,你找到了吗?”赵千鹤从厨房门框下探出头,向著房间喊去,“如果没找到的话,我一会儿帮你找吧。”

  “赵千鹤,我找到了。但是我不小心打开了刘铭辛的电脑,现在在恢复原样……”

  张瞳的声音太软太弱,只能贴著墙才能听见微弱的传音。她正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操作著矮桌上笔记本屏幕里的文档,她其实一直都想看,刘铭辛最近夜里一直在忙著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终于找到借口了,她左手攥著两个黑色的细手环,右手拖著鼠标,看著文档上写著的诗句:

  “……难道你这般笃信神明,只是为了得到祂能力的一些降临吗?祂不过是人的反映,在河流上,阿德里娜,你看见自己的倒影多么动人,但你不曾忘记,她正引诱著你溺水……神明就在水下,祂就是溺亡却不死的你,把祂的经历讲述与你后,你应该已经抵达彼岸了,这位渡河的女子,请不要频频回首了,大道正呼唤著你啊。”

  写的什么玩意。

  张瞳有点失望,刘铭辛现在的作品太难懂了,一点也不像俩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写的那样通俗,现在敲出的这些东西更像是一些谜题,提出谜题的人,没有为解谜者解释的义务,诗歌的写作并不是单纯的靠电波来对应,又不能落俗地堆词砌句……张瞳喜欢读诗,但早就有点疲惫了。

  目前来看,把这东西复原了吧,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碰到了几个字母键,按几下Ctrl+Z就能恢复了,也是奇怪……为什么笔记本仅仅是息屏,而不是进入锁屏状态?

  不管那么多了……把记忆再分给赵千鹤一点吧,或许她可以用得上呢。

  “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赵千鹤总算等到那碗面凉下来了,窗边的白迹也溶入了窗台,她有点可惜,自己刚才应该和神明有所接触的,绝对不是对于未知记忆的好奇,绝对不是……

  

  时间来到14:15。

  城郊的某出租屋内,低矮双马尾的少女抬了抬眼镜,忍受著湿冷的雨浸,期待著雨停下的那一天。她在一本因随身携带而受了潮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句话:

  “人”说,“神”已经开始行动。

  “亲”还未被斩,但已经不需要了。

  “手术”还不具备条件,社会还没有一首流行歌。

  “我”死了,但“我”还活著吗?多么迫切的愿望啊。

  “她”等著“我”,“他”也是,一定,要再次见面。

  “神”惧怕“我”,因此,“我”惧怕“我”。

  “光”,藏在积雨云后,于是有了随云奔走的宿命吧。

  “我”并不被任何人凝视时,“我”就是凝视本身。

  

  李芩冬看著那副在床上躺著的易容面具,床头柜上还有著虚假的身份证,眼神空滞。

  每两天晚上,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都会过来与李芩冬交谈著一些事情,男人声称,必须是面谈。

  也可能因为她根本没有手机可以联系外界,她用来消遣时间的方法就是躺在床上看书,那本《刺杀骑士团长》,早在进入高中之前,她就非常想读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或许现在真是一次绝佳的时机。

  那男人还对李芩冬选的这本书赞赏有加,但仅有一次。这人看似来路不明,但和夏汝光有关,据说他就住在附近,李芩冬也没什么剩下的戒心了,自己已经“死去”,现在作为游魂活著的她,又要怎样来表现自己呢?所以,任这男人来交谈,谈的都是一些文学的内容,基本无害的样子,总是让李芩冬提心吊胆。

  但是,那男人今天却突然说自己只是短暂归乡,过两天就要去北京参加工作了。

  梳著长发的他在今天稍早时候给李芩冬留下了几本短暂的书,都没有标题,每一本书却用著不同颜色的纸张来作为区分,这著实有点意思;也留下了一张票,那是十月十号在北京的话剧演出,不仅是普通的《暗恋桃花源》;还为李芩冬留下了三百元,作为短暂的接济,以及据男人所说,那也是对李芩冬作为一个倾听者的褒奖,也许这一层意义更多。显而易见,三百元是不够买一张机票或者高铁票的。

  李芩冬就这样裹著毯子,坐在一旦全开后就再也关不上的窗前,听著雨声,一边想象著夏汝光何时会来解救自己,又想象著那个男人的名字。

  要是当时再决绝一点就好了,自己分明不怕死的……只是害怕自己的涟漪被大雨迅速掩盖。倘若在晴天死去,人们就会比在雨天更加疯狂也更加短暂地安插虚构与议论,而不再有了雨天时自然而然的凛冽与恐惧。

  不必提起父母了,他们在葬礼上连影子都没有,不过,只有那个为了李芩冬的“自杀”走访调查的无良记者出席了葬礼,难道他真的是怜悯吗?又或者说只是为了完成一项工作,而凭借著尽职尽责产生了一种怜悯的错觉?不管是哪个可能,他的行为都值得被尊敬。

  总之,等雨停了,就去找赵千鹤吧?她肯定会很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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