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了。
天还蒙蒙亮，他在黎明下顶着困意走了半个钟头，期间还下着小雨——共和国在前一天的傍晚，奥古斯特二世进城的时候，恰好也在下雨，或许是云层飘到林地来了。清晨的风刮得他凉飕飕的，但毛毛细雨自然没办法浇灭他回家的热情。
一想到他马上就能见到伊蒙了，他的身子就暖和起来了。
时间还很早，大部分生灵都没有从梦乡中挣扎出来，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家，看见了那扇熟悉的黄褐色圆形木门，以及木门中央的那个白色的圆。
希姆轻轻敲了敲木门。如果没人回应，那代表伊蒙还没醒，他会尽量安静地进入；如果伊蒙醒了，他也不想直接闯回家内吓到伊蒙。
“谁呀？请进——”
木门吱吱喳喳地打开了，门后出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伊蒙探出头来，眼神中显然还带着点困意。希姆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股欣慰涌入了他的全身。
“希姆！”
“我回来了，伊蒙。”
两人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将对方抱入怀中。
希姆闭上眼睛，将脑袋埋入莫基的软毛内，干净又温暖，他在软毛内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一天一夜的烦恼全都被释放了。
伊蒙抱起他，欢笑着，转着圈将他抱到屋内。
回家真好。
他既想笑，又想哭，百感交集。
回家真好……
“你怎么在清晨回来了，你看起来很累，黑眼圈都出来了，你刚刚是熬夜过来的吗？昨晚休息了吗……”
希姆暗自发笑，平日里他只会从这些话中感受到聒噪，但此刻，他求之不得，他在伊蒙的怀里抬起头，剐蹭到了他的下巴。
“天呐……希姆？……”伊蒙的声音显露出了十足的震惊。
“怎么了？”
“你……你长高了？……你……你刚刚……蹭到我的下巴了？”伊蒙用一只手比划着，随后瞪大了眼睛，“希姆，你看着好像比前两天更结实了？——这是你的胳膊吗？”
希姆一愣，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自己没有垫脚，也没有踩着某样东西增高——他所站的台阶甚至比伊蒙更低。
自己长高了，不可能少于两厘米，在一天……或者两天之内。
伊蒙轻轻抓住了精灵的肩膀。希姆也观察到了，自己确实比印象中的自己更健硕了——不多，但他感觉到了。
一定是因为他吸收了提撒的光芒。虽然这在他的预料范围内，塞巴斯蒂安也提醒过他了，但他还是感到了不可思议。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他在心中默念着塞巴斯蒂安所讲的话。
“我听说共和国发生了好多事，你被吓到了没有？受伤了没有？让我看看。”
“没，我没事。”
“我听说……戴尔文遇袭的时候，还有发生……发生变故的时候，你都在现场——真的没伤到吗？尤其是在国会大厦里的时候。”
“当然没有，你看，我好好的。”希姆张开双臂，展示自己毫发无损的身体，虽然他挨了一次炸，又挨了塞巴斯蒂安一拳，但有惊无险，“伊弥在国会大厦里保护我，我一点事都没有。”
“伊弥，她是不是那个刚回来的蓝眼睛精灵？”
“你忘啦？我也是蓝眼睛精灵了。”希姆看着伊蒙的眼睛，指了指自己，“嗯，就是她。”
希姆眨了眨眼睛，他不经意间向屋内瞄了一眼，他的余光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人影——
“回头我得好好歇歇她。”伊蒙再一次将精灵抱在怀里，安心地松了口气。
希姆却绷紧了神经，他朝屋内又瞟了一眼，发现那个人影已经开始离开房间了——希姆只看到了那个人影的背影，那是个壮硕的格勒克，生着青蓝色的皮肤，身后的银发扎成一大团的辫子。精灵还想继续确认，但很快，那个人走了。
“伊蒙，刚刚屋里的是谁？”希姆急切地松开伊蒙，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噢，那是一大早就赶过来的病人，不过是些小伤口，我刚刚给他包扎了一下，你就回来了。”
希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奥古斯特二世和他被驱逐到雪山的格勒克们是青蓝色皮肤的，他今天在国会大厦门口看到过他们的样子了。
万一那个格勒克是来……
“你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怎么啦？”伊蒙摇了摇他的肩膀，还没等希姆回答，伊蒙便拍了拍脑门，“你大半夜出发，刚走回来，肯定累坏了吧？你现应该饿了吧？你等等……”
他确实饿了，但不太有食欲。伊蒙说完就开始在柜子内翻找起来了。
“我正准备出去摘这两天的果子……诶，你看，还剩下两顿的量。你一会可以吃完了再休息一下。”伊蒙拍了拍对应的柜门。
他确实是该好好休息一……
敲门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并非因为希姆。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希姆前去开门。
是琪。
希姆小小地吃惊了一会。他又看见伊弥从琪的身后探出头来，他便明白了缘由。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伊弥哽咽了一声，扑上来抱住了他。至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不知道她此前经历了什么，有些宠溺地叹了口气后，也暖暖地抱住了她，他能感受到她胸膛的起伏，她此刻的情绪一定很不稳定。
“这两位是？……”伊蒙也从希姆身后探出头来，看见了抱住希姆的伊弥，然后注意到了她的蓝眼睛。
在希姆简单介绍后，伊弥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她低着头放开了他。
琪在伊弥的身后，看向伊蒙，又看了一眼伊弥，再看向伊蒙，又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指了指希姆，再眨了下眼睛。
“哎！你就是伊弥呀，我听希姆提到过你。”伊蒙心领神会，朝着伊弥歪着脑袋，笑容和善，“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他，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来，先进屋吧，外面雨蒙蒙又冷飕飕的——你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吧？饿了没有？来……”随后，他将有些不知所措的伊弥拉进了屋子，留下希姆和琪两人在门口。
“怎么了？”希姆自然知道琪刚刚那一套眼神语言的目的，但不知道为何要支开伊弥。
“你一定也累了，我就长话短说吧。”
“嗯。”他其实还想说一声“谢谢”。
“首先，比较早的事是，努遇难了。”
“我和亚卡一起去调查了努的……”希姆知道努的事情……他顿了一下，“我吸收了他的光芒，但……他的尸体只剩下了假肢里的一截断臂，我没能获取很多信息。”
“你看到了什么？”琪眼里放光。
希姆将自己见到的情景复述了一遍后，琪的目光又暗淡下来。“看样子还有很多谜团……”
“努遇难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琪又将德弋的说辞转告给了希姆。两个精灵一起思索了一会。
“我明白了，德弋受腐朽的影响，晕厥了过去。努被腐朽生物击杀了，却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和那个怪物同归于尽了。”琪推断起来，“或许和那块压在努的残肢上的巨石有关……他可能是在死前进行了攻击，让那块巨石将他们一起压碎了。”
“但疑点还是有很多。”希姆叹息一声，“如果德弋所言非虚，那么真相恐怕和你推理的八九不离十……努死前惦念着德弋的名字，恐怕是在担忧他。”
这么说……能说得通很多东西，尽管没办法完全复原现场。
“还有……不止努。泰勒也遇难了。”
“等等，你说什么？努和谁？”
“泰勒。德弋、伊弥和泰勒，他们刚刚遇到了腐朽猎手残党的袭击，泰勒遇袭身亡了。”琪神情凝重，她也很紧张，她也很悲伤，但她已经接受了。
希姆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两秒后，瞳孔颤抖着失焦了两轮，一时间腿发软，一只手扶着墙，在耳鸣中喘息了一阵。“我……我很遗憾……”他同样不知所言，“抱歉……”
“泰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且身负重伤，异常痛苦，他恳求伊弥亲手杀了他，吸收他的光芒……我到场的时候，伊弥的情绪很崩溃。”
所以琪把伊弥带到了我这里。希姆明白了：“我会照顾好她的。但是……”
“怎么了？”
“我很愿意陪她……但为什么是我？”
“她信任你，希姆。”琪将手搭上他的肩膀，“你和泰勒带她离开了静谧森林，如今泰勒不在了，她能信任的只有你。何况……你们自打还是叶子时就长在一条根茎上，你们同根同源。”
他能理解前半段，但后面的论述吸引不了他的兴趣。
“我明白了。”希姆沉着地点头示意，“我会照顾好她的。她很需要休息。”
“你也是。”琪安安心地晏然一笑，“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你们在未来的几天还有一些活动。”
不会吧。希姆在心中哀嚎起来。
琪接着说道：“但都没有那么重要。而且，共和国的事情够我们忙好一段日子的了。以及，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了。但……还是有一件事，你们必须要来的。”
“嗯？”
“大概七天后，我们启程前往鲍尔之触。”琪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们需要伊弥打开烽火台的石门，然后我们……”
“烽火台？”
“你知道‘库’吧？”
“嗯。”希姆当然知道，那是和奥里一起长大的猫头鹰。
“在库离开尼文之前，格勒克在鲍尔之触建造了一座烽火台，方便我们召唤她回来。我们需要她，由她载着我们前往尼博尔。”
希姆沉默了。
他已经在神殿里做好思想准备了，如果只有他能肩负起成为土元素的重任，那么他不会推脱……但他不可能否认，他还想多陪伊蒙一段日子……如果去了尼博尔，他可能就回不来了。还有林地的生灵，他们也需要他……
“非她不可吗？……”
“我知道这很难迅速接受，”琪伸出右手抚摸他的面颊，“但貊泽——前一阵子从尼博尔来的精灵——他带来消息了，我们必须在秋天之前完成土元素。而我们不能像他一样坐船去尼博尔，汛期提早到来了——或许是因为我们的上游提前进入雨季了，我们今天遇到的云雨可能就是从上游刮过来的。无论如何，从昨天开始，尼博尔和尼文之间的大河就不是以我们的技术水平能横渡的了，貊泽的运气很好，但凡他晚出发一天，可能就会被河流吞噬了。”
希姆深呼吸了一阵。
“我明白了。”
琪放下了她的手，眼中既有希望，也有忧伤：“谢谢你，希姆。”
“我今天听到了好多谢谢，又向好多人道谢。”他苦笑一声，“但还是谢谢你，琪。为你过去和现在所做的一切。”他捧起琪的左手，那只在过去为了保护他而重度烧伤的左手。
“时间过得真快。”她的目光透露着她心中的百感交集，还有她颤动的双眸，“我……我该走了。祝福你们，希姆。”她最后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哎，等等，带把伞回去。”他迅速进屋，看见伊蒙还在对伊弥进行“无微不至”的关怀，偷偷从门柜里取了把伞。
但当他回到门口时，琪已经不见了。他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伤感。
在合上门后，他走到了伊蒙和伊弥跟前，伊弥被伊蒙安排在了一张椅子上，坐立不安，而伊蒙在给她塞水果。看到这一幕，希姆忍俊不禁，但她很快注意到，伊弥手臂上紧绷的肌肉——她不只是紧张，她是真的感觉受到威胁了。
“好了好了，伊蒙，我陪她就够了。”希姆仓皇地按下伊蒙准备再次给伊弥递上水果的手，不安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精灵，又转过头来，背对着伊弥，朝伊蒙皱了皱眉头。
“呃——哦！……我还得出门一趟，你记得吧，篮子快空了。”伊蒙先是困惑的吸了口气，又坦然地松了口气，“不用客气，伊弥，就当在自己家。你们如果累了就直接躺床就睡吧，我帮你们把窗帘拉上——呐，我先走了！”
伊蒙一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又说了一些话，然后笑盈盈地离开了。
屋子黑压压的，里只剩下希姆和伊弥了。
希姆刚目送伊蒙离开，就听见了伊弥的哭声。
“诶，怎么了？”他关切地坐到伊弥身旁，语气温柔。
伊弥一言不发，只是聋拉着耳朵。
“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希姆挤出了微笑，“没关系的。”
“我……”她哽咽了，“我想……想回静谧森林了……”
“想家了吗……”希姆的神色也暗淡下来。
家……
家吗？……
伊弥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那真的算是家吗？她在静谧森林的住处，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它算得上家吗？……
她有过家吗？
“你可以把这里当做家。”希姆轻轻拉起她的一只手，“我看你刚刚在伊蒙面前很紧张，但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很热情，因为看见我回来了，所以有些过于兴奋。他就像我的家人一样，你也可以那他当做自己的家人。”
“我……”她欲言又止，嘴角抽搐了数下。
“在家里，想说什么都可以。”希姆再度给予了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家……
家……
她低下头，强忍住泪水。
希姆看得出来，她心中仍有一个芥蒂，但她仍然不敢说出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轻轻地抱住了伊弥，讲他置于温暖的怀抱之中，“都结束了……结束了，今天的一切都到头了，我们都好好的，不是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伊弥潸然泪下，顿时间失声痛哭起来。
“泰勒……泰勒死了！……”她先是失声地哭泣着，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他信任我……他……他支持我……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她紧紧抱住对方，脸埋进了白色的绒毛内，泪水打湿了毛发，浑身都在希姆怀中颤抖，双手也死死抓住后背的毛发。
尽管希姆已经从琪的口中得知这一情况了，但亲耳听伊弥又说了一遍，还是感到有一股悲伤从自己的心底喷涌出来。他也没办法自制，感到鼻子酸酸的。
“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的光芒，他的记忆，还在我的头脑内，我……我……”伊弥咬紧牙关，还是未能控制住自己，声泪俱下，“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剑刺进他的胸膛……我……我……我怎么能……他到死前都还……还……”
她没能说下去，泣不成声。
希姆也哽咽了，一时间无以言表。他不是也经常遇到病人或家属出现这样悲痛欲绝的情况，他知道必须给对方时间来哭泣和倾诉。所以他此刻只能倾听。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是我害了他……是我……他都最后都在希望我……希望我……”伊弥已然泪干肠断，希姆能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甚至手都开始使不上力气了，在自己的背后扒拉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希姆同样悲不自胜，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放开伊弥，看着她哭得不成样子的脸。“好了，伊弥……好了……”他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泰勒也不会希望你这样椎心泣血的，哪怕是为了他……”
伊弥泪眼模糊，她哭得咳了多声，但呼吸平缓了一些。刚刚的痛哭让她倾泻了很多情绪。
“你刚刚说，他到最后一刻，希望你什么？”
“希望我……”伊弥擦了擦眼泪，“希望我相信他，相信你……”
她又啜泣一声。
“希望我能……抵达最好的结局。”她不可能忘了泰勒的记忆的结尾给她留下的话，但她也不可能忘了，是自己杀了他，“但我……但我杀了他……”
“他没有怪你，对吗？”
“他……没有……”
“他不会希望看到你真正的样子的，这不是他所希望的，为了他，我们也应该向前看。”
“但是……我们要怎么……他已经……”
“他希望你能抵达最好的结局，不是吗？我们不能辜负他。”希姆的语气极尽温柔，“他不会想看到你哀毁骨立、一蹶不振的。他希望你能快乐，能幸福，能在青绿之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不是吗？”
伊弥如鲠在喉。
“你相信他吗？”希姆擦了擦她的眼泪。
“我……”她说不出来，但点了点头。
“你相信我吗？”他又为她拭去另一边的眼泪。
“我相信……”伊弥低下头，语气已经平缓了很多。
“我们不能让他失望，对吗？”希姆的眼角也湿润了，但还是展现出微笑，“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好吗？”
伊弥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头。
他再次抱住了他，这一次，两个精灵都安心了许多。
“我害怕……希姆……我好害怕……”伊弥抱得尤为紧。希姆感受到了对方的拥抱给予的压力，顿时间百感交集，一时间说得上哭笑不得。
“没关系，有我在。”他的气息很沉着，抚顺着对方的毛发，“有我在呢。”
“嗯……”她又啜泣两声，仿佛松了口气，脖子和他贴得更紧密了，情绪明显稳定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让她安心，明明自己才是一直以来受到保护的那个角色……至少在肉体上，他远远达不到能够保护她的程度。
但……
希姆在心里也困惑了很久。
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伊弥心思敏锐又紧张多疑，但从未想到伊弥强大的力量和看似镇定的外表下，有如此敏感脆弱又感性的内心……
但无论如何，他会保护她的。
两个精灵放开了对方，拉着对方的手，两对湛蓝色的眼睛沾着泪水，在黑蒙蒙的屋子内对视着。
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希姆暗自发誓。
“你累了吧？”他轻轻抚摸了两下伊弥留有泪痕的脸。
“嗯。”
“饿了吗？”
“嗯……”她没有回避，只是沉下眼睑，“有一些。”
“伊蒙刚刚给了你果……天呐！”蓦然间，他瞟到墙角有一个紫黑色的人影，精灵模样。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惊恐地放开伊弥的手，站立起来，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哨兵耳环上。
但刹那间，那黑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希姆诧异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刚那个可能是提撒的幻象——他们上次牵手的时候，提撒的幻象也出现了，还和他们说了话——
在下一秒，希姆一拍脑门。
该死的！
那之前的事情岂不是都被提撒看见了？希姆在心中暗自骂了几声，说不上懊恼，但也有些忧虑。
“怎么了？”伊弥也紧张地抓住床单。
“啊，没什么，刚刚看到了个……影子。”希姆捂住脸。伊弥如果发现了，那……
“你说提撒？”伊弥眨了眨眼睛。
啊，该死……如果有第三个人在的话，那就有点不一样了……希姆下意识转过头。但伊弥拉住了他的手，歪着头：“怎么了？”
“呃……但……”
“他都死了十七年了，除了我们之外，谁都看不到他。”伊弥叹息一声，但她的嘴角是上扬的，“不要管他。”两人轻轻拉着手，又安静了一会，但并非是处于悲伤或震撼的沉默中。
“那就不管他。”希姆再次安坐下来，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饿了吧？”他拿起刚刚伊蒙塞给了伊弥，又被伊弥放在床边的水果，并拿起一个橘子递给了对方。
伊弥盯着橘子看了三秒：“这是什么？”
“你在之前没见过吗？”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静谧森林没有这种东西……”
“嗯……我们管它叫橘子？”希姆将橘子递给了她。
伊弥捧着橘子，直接往嘴里送，张开嘴准备咬——
“不不不不——等一下！”希姆慌忙地想拦住，但伊弥还是咬了一小口。
“怎么又苦又甜的。”她皱起眉头，含着一小片橘子皮和些许橘子汁，没有继续咀嚼。
希姆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它不是这么吃的，你看——”希姆将被咬了一小口的橘子拿回来，将外皮剥开，“看，是这样的。”他抬头看了眼伊弥苦涩的表情，忍隽不禁，并将橘子递给她。
伊弥吃下了果肉，耳朵轻微抖动了两下，吞咽下后，眼睛都明亮了半分：“好甜。”
“静谧森林没有吗？”
“嗯。”
“静谧森林都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具体都叫些什么……提撒说过，有叫树莓的东西。噢对，”伊弥歪着头，轻轻笑了两声，“就是我猛击到你脸上的那个。”
“猛击到我脸上的？……”他想起来了，在提撒的树旁，自己听到她的动静后便躲了起来，她察觉到他后，就猛击了一个果子到自己的脸上，然后飞跃过来制服了自己，“噢，好吧，我差点忘了。”他看着眼前的精灵，完全忘了两天前的相遇是多么……刺激。他也想不到，他们会如此安静地坐在一张床上，像现在这样谈笑风生。
“我试试。”她自己从旁边拿来一个橘子，试图自己掰开，但用力略猛，手指插了进去，果汁溅出来了不少。
希姆“噗嗤”地笑了一声：“慢慢来，轻一点。”
希姆记得她有洁癖，但此刻她没有露出什么不愉快，吃到橘肉后也像个孩子般高兴地笑了。
“来，尝尝这个。”希姆又递上一颗桃子。
“这个也不能直接吃吗？”她狐疑地瞄了一眼这个粉红色的水果。
“不用不用，直接吃就好。”希姆轻声笑道，她仿佛一个还在探索世界的孩童——或者说，确实如此。
他们又认识了一些水果，希姆也进食了一些，把一天一夜的劳累和疲倦驱散了一半——但困意很快就涌上来了。双方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相视而笑。
希姆想起了一天的遭遇，有痛和苦，有震惊和诧异，有心灰和意冷。
但至少此刻，他感到自己重新找回了生活，他重新陪伴了自己所爱的一切，他找到了自己最依赖的地方。
这就是家。
他松了口气，心中却升起一股决心。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吞噬他所热爱并守护的一切。
哪怕是腐朽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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