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前一天

江雪和祺司在研究室里待着，她们面前亮着一块特殊的屏幕, 两个人影蹲在屏幕底下忙碌。

江雪抓住一个金属柄，对另一头的祺司说：“159你抬一下那个底盘。”

刚离开系统的那段时间, 她们试着摒弃这些数字, 改喊名字。其他人还好，她们这群人之间却总不能习惯。

这样来来回回拗了很久，最终又陆陆续续叫回了代号。

她们都是彼此关于那段经历的见证者，只要还在见面, 就注定还会想起以前, 会想起曾经在系统里的日子，想起见过的人, 做过的事。

但是没关系，一切经历不论好坏都有价值, 至少组成了她们完整的人生。

祺司从怔愣中回神, 把底盘托起来，江雪俯身, 从侧面把核心盘装进去。

“好了。”闻远指着屏幕说。

她们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闻远看着屏幕，在操作台上敲了一气。其他人站在一旁，沉默地等着。

系统的世界被瓦解之后，曾经那个总给人带来噩梦的“灵魂”便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四位监考官，虽然他们都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也和系统划清了界限，但是毕竟是同源，仍然依存于那个构造出来的世界，同生存、同消亡。

但她们不信这个邪，她们始终认为，真正被干扰毁灭的是系统本体的主控台，以及系统本体的“核”。他们也许会被波及，但不至于完全消失。

她们尝试过很多办法，找过很多专家。但每一次的结果都大同小异，就像闻远说的：如果他们还在，这个存留下来的核心盘应该会是他们的栖息地。

她们给核心盘内部传递过很多次信息，多到几乎数不清，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她们一直不愿意去想——

当初在系统内核被毁的时候，广播里说了一句“检测到修正程序”，而那一刻，真正的修正程序还在游惑他们手里。一定有什么人模拟了“修正程序”，跟系统的“核”融合在了一起，才真正终结了那些噩梦和悲剧。

而幽兰是无法再次模拟“修正程序”的，游离和统统是进考场的。那么……还有谁能模拟“修正程序”呢？

只有154。

有时候，闻远会在夜里突然想起那一幕，系统的声音在他脑中盘旋不息，不断重复着那句话，重复久了，会慢慢变成154的语气。

然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不管白天训练有多累，他都难以平静地沉入睡眠里。

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在快天亮的时候睡着，又不幸梦到了那一幕。梦境一点也不还原，添油加醋了不少东西。

他梦见154占据了系统的咽喉，用沙沙的广播声对他们说：“我最后再送你们一程吧，不枉做了几年损友。”

他惊醒之后在床上坐了很久，心想，他这辈子可能再也碰不到这样的损友了。

闻远动作顿了一下，解释说：“我之前打过申请，把核心盘的动态关联到了手机上。昨天晚上它突然有一点动静，所以今天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最后敲了一下键盘，屏幕终于完全亮了起来，显示系统核心盘开启了最简模式，旁边是一些最基本的操作按键，诸如启动、关闭、搜寻资料库信息。就像一台死板的电脑。

闻远熟门熟路地进了几个界面，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最后他又切进了监测界面，指着昨晚凌晨的一个小波峰说：“看，昨晚2点多的事。”

祺司问：“这个突然波动一下是什么意思？”

“这个核心盘一直是低频运行模式……就好比手机待机，没有真正关掉，为了保证它后续的平稳性。”闻远解释说：“这个波动就是指核心盘在那一刻没有保持原本的模式，就好比你待机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亮了一下。”

祺司说：“那不是好事吗！”

闻远点了一下头，沉默片刻说：“是，我昨天后半夜一夜没睡着。但我担心这是因为最近频繁移动它导致的不稳定。而不是……”

他停了一下，低声飞快地说：“而不是他们存在的证据。”

机房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核心盘轻低的运转声。

许久之后，江雪说：“核心盘好歹也是系统曾经最重要的部分，如果移动一下就会导致不稳定，有点说不过去吧？”

闻远愣了一下，眼睛倏然亮了一些。

他哂笑一声，说：“也是。”

就因为这句“也是”，她们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和尝试。

参与项目的专家和研究人员也希望能够保留有他们的痕迹，于是他们一边完善新系统的构架，一边固定往核心盘深处传递问候和消息。

这几乎成了这群人的日常习惯，雷打不动。

于是春夏秋冬……四季走过了一轮多。

整个项目在第二年的秋天收尾，新系统已经基本完成，主要用于训练场景的构架和筛选辅助，不久之后就可以投入使用。

那阵子的特训营合着深秋的氛围，有些冷清，因为究惑和楚月带着所有学员去了南边进行海上合训。偌大的地方只剩下负责收尾的研究员，安静得有点萧瑟。

闻远没去吃午饭，而是带着专门的清洁剂进了核心机房。出于强迫症或是……别的什么，他打算把那里稍微收拾一下，毕竟再有一周他就要回S大队。

只是他在进去后看到了江雪和祺司，她们好像在这待的有点久，江雪带来的花草茶少了一大半，而祺司的蓝莓味糖纸也不少，她们同样也没吃早饭，江雪是请了假的，不然按照正常的流程，她也是要和他们一样去海上的。

毕竟她们下一次再来这里，就要等新系统开机了。再往后……也不知何年何月。

她们在机房屏幕前坐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系统，往核心盘里传了一句话，一切都一如往常。

可能是因为要走了吧，她们看着传递过去的内容，忽然觉得太简单了，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不止她们，还有楚月、莫然、255……所有见证过他们存在的人，都有很多话想说。

但并不是单方面的倾诉，她们希望的是交流，是像以前一样有来有往的交谈，闲聊也好，打趣也好，互损也好，只要有回应。

可是没有，但屏幕在此时有字幕扇动。终于在字符停止后，她们往回翻，在密密麻麻的字符中她们看到了四条消息。

“R，好久不见。”

“祺司！我好想你。”

“Z她还好吗？”

“922?”

而这四条信息的来源显示为核心盘本身。

很巧，那天是9月22号，秋分的前一天。

……

彼时的训练营，白时正在明目张胆的给自家两队的学员秀恩爱，而他们的学员气的咬牙切齿却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楚月在休息时会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看那时偷偷给幽兰拍的照片，看着照片里一脸笑意的对方，楚月没忍住红了眼眶。

莫然一边吃饭一边给江雪发消息，只是见到次次没有回气的发语音威胁她要让她明天下不了床。

043趁着休息的空档去原神抽卡，然后不出意外的吃满了大保底，气的她随机薅住一只无辜的255就是一顿物理输出，然后被路过的009拦下。

这个季节的天空总是很高，清透辽远。海风潮湿，带着浅淡的秋凉，顺着一绺长云直落天边。

楚月忽然想起系统里的那片海，它总在固定的日子起风，固定的时间翻起浪来，固定的时候下雨，固定的时候飘雪……

最重要的是，它永远望不到边。

系统所有的风景都是那样，云山雾罩，没有边界。

但这里不同。

这里风遇山止，船到岸停。

她身后的陆地绵延一亿多公顷，脚下的海有三百多万平方公里。再往南，至多不过穿于云上，绕地而行。

这里的一切都有始有终，却能容纳所有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

世界灿烂盛大，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