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坊（下）

“婉娘，你回来了！”

外头亥时已过，平日这时本该是宵禁时分，但今日却格外热闹，全然没有平常那般寂静的连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今日是花朝节，对于百姓来说，花朝节虽不比元旦、除夕等大日子，但也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圣人虽身为女子，又一向雷厉风行，但既然能坐上这个位置，定然也是个体恤民情之人，自然不会严苛到连百姓也全然不顾。

“你怎么还在？不怕你阿兄阿嫂担心？”

婉娘记得，百里蕙兰的父母和长兄虽已接连过世，但二兄百里弘毅却还身在神都，且年前因着剿灭春秋道有功，被圣人封了长青侯，现在正在朝中任工部侍郎一职。

婉娘还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百里二郎与河东柳氏的女儿柳七娘在百里尚书和巽山公的力主之下成了婚拜了堂。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刚开始还不情不愿的百里二郎现在竟和柳家七娘的日子竟如新婚夫妇一样，如胶似漆，琴瑟和鸣。

“我阿兄辞官了，今日方才带着我阿嫂离开了神都，说是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想要带她出去好好转转。”

“原来如此。”婉娘心中了然，“七娘自嫁过去之后便没过过一生安生日子，如今事情已了，百里公的仇也报了，是该出去好好转一转的。”

婉娘也是个出身名门的贵女了，算起来，他们家还是圣人的母家，她的父亲与圣人虽只是表亲，但圣人念旧，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的母族，因而甫一登基便给了婉娘的父亲一个郑国公的爵位。也正是因为如此，婉娘才有机会能与柳家七娘、武思月还有东宫的永川郡主一道长大。

柳七娘是什么样的性子，婉娘也是知道的。

她向来如此，只要是认准了的事情，便不会再改变了。

婉娘原以为，这百里二郎于她而言并非良配，但却不想，临了临了，学会与她过日子的，还是这百里二郎。

“对了，阿月如何了？自从她兄长下狱，她重伤卧床之后，我都没有去看过她。”

婉娘记得，那日武攸决的阴谋败露，是武思月亲自带人去抓捕的。但是没想到。那柳十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暗处埋伏不说，还误伤了本该去抓捕犯人的武思月。

听殿下说，那柳十郎原是想要射杀武攸决的，但他没想到，最后武思月竟会跳出来为他挡下这一箭，她自己重伤昏迷至今未醒不说，圣人也念及武思月因公受伤，对武攸决从轻发落，仅仅只是将他囚禁在大理寺的暗牢之中。

百里蕙兰叹道，“还能如何？还是老样子，一直都没有苏醒的迹象。要不是柳十郎的那一箭射偏，她自己运气好，福大命大，只怕她那条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我知道了。”婉娘淡淡道，“我家最近新进了一批药材，回头我得空叫司棋拿给你，你帮我给阿月送去。”

“好。”

说话间，婉娘已同百里蕙兰上了楼，进了二楼的房门。

虽说婉娘是这红绡坊的花魁，可也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坊里上至老鸨春娘，下至打杂的小厮都知道，自她接手红绡坊到现在，哪怕那些人出了重金，她也从不迎客，这么多迎来送往的客人里，唯有东川王殿下是个例外。

只要他来，婉娘都会亲自接待，哪怕那些客人心有不服，她也依旧雷打不动的只接待东川王。

“四娘！四娘！”

这边婉娘与百里蕙兰款款落座，那边司棋便急急跑来，额间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掉，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看着十分急切。

婉娘蹙了蹙眉，不悦的将手中珠钗放下，淡淡道，“怎么了？”

“殿下、殿下来了。”

“他来就来吧，又不是第一次了，急什么？”

“他不是来……”司棋欲言又止，随即话锋一转，道，“殿下说，是来接四娘你一同回家的。”

婉娘闻言，忍不住喃喃道，“回家……”

东川王李译忱，婉娘认识他也有许多年了，他是什么人，没有人能比婉娘更清楚了。

圣人的这些儿孙和侄子里，太子和相王都不堪大用，晋王和武攸决在前些日子又先后倒台，所以为着江山社稷考量，圣人最倚重的也不过是东川王和东平郡王二人了，尤其是东川王重新执掌联昉之后，圣人更是大有废掉太子，立他为皇太孙的打算。

虽说一旦进了联昉就得断情绝爱，但他毕竟是李氏皇族中的人，圣人也不可能真的让他断子绝孙，因此今年除夕刚过，便令焕相择选了几个家室容貌都不错的小娘子送去观居殿中，最后圣人选来选去，便挑中了婉娘和太原王氏的女儿。

但婉娘和王妃入府也有数月之久了，这几个月里，这位东川王殿下虽说也对她十分偏爱，但也总是常常借口忙于公务留宿在联昉，因此婉娘纵然得幸于这位殿下，可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别人或许不知，但婉娘却清楚，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始终都是联昉和神都百姓。

“这倒是难得。”婉娘的神色虽然平静，但只要细细观察便会知道，她的一字一句里饱含怨气，俨然是一副不打算见他的样子，“我与王妃入府也有几个月了，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也从不见他留宿在谁房中，这会儿倒是知道来看我了。”

“殿下能来，这是好事啊，说明他心中还是记挂你的。”百里蕙兰哪里知道内情？只当婉娘是赌气，“婉娘，你怎么还生气了？”

“蕙兰，你不懂。”

婉娘与王妃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也有好几个月的日子了，王妃是什么性子，婉娘也知道一些。这会儿东川王突然心血来潮跑来看她，不是让王妃更加嫉恨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