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明枪暗箭（其三）

当日午时，金玉二人遥见幽谷一处，谷口矗立石碑一座，色呈苍灰，其上篆刻碑文四行，每行四字，皆作墨色，上书碑文，正是金粟芯先前转述于玉锦笙之言：“无人为盟、自立一派，生杀存亡，唯己可断。”二人尚未行至近前，忽见石碑之旁闪出一人，此人确有些离奇，此前未见其踪，亦不见风沙浓雾等异状，当真便如闪现而出。此乃一名年约四旬，中等身材的男子，头戴麻布葛巾，身穿灰黑色粗布麻衣，其上饰有诸多灰白色五边形斑点，小若米粒，密如繁星，衣摆与袖口处具少许锈色长痕，其状不甚规则，锥子脸，面如死灰，唯瞳仁漆亮有神，颌下长髯一缕，观之稍显脏乱。此人不疾不徐行出数步，见二人鲜衣华服，仪表不俗，他却非但不惧，反以略显风趣的声线语出惊人：“洒家乃太臭谷谷主，恶臭先生，复姓公冶，单名‘邢’的便是，而非姓宮双名也行之人，你等赶至洒家谷口，莫非封禅之故？素白衣裳那后生，洒家与你不识，你只管唤一声‘前辈’便了；玄黄衣冠的女娃儿，洒家观你这面相、这装束，倒是似曾相识，进而忆及一位故人，嗯，你当尊洒家一声祖——祖……不不不，差太远了，索性啊，便唤洒家一声祖宗作罢。洒家于晚辈理当大度些儿。”二人闻声皆惊，金粟芯怒道：“贼子斗胆！一介布衣，安敢出此犯上不敬之言！”“如此说来，洒家侥幸目力未衰，不曾错认呢。”自称公冶邢之人不惊反笑，面有得色，道：“女娃儿当是以金为姓，乃我朝高祖之苗裔，是也不是？”金粟芯道：“若非如此，何以为帝！？贼子好生无理，胆敢消遣当今天子！”语声未落，单手即取身后乌金钢刺，而另一手中俨然有金芒汇聚，片刻即生成一径长五寸，极具蜡质光泽的明黄色正六边形物件，此物更于倏忽间如花绽放，转瞬扩增数倍，化作伞盖状金盾，金粟芯左手持盾，而以右手钢刺点指公冶邢。后者仍未有分毫惊惧，面露喜色道：“确然无误，女娃儿，我朝皇室传至今日，当已立五十余帝，而洒家乃昔年高祖之义弟，命你唤一声祖宗，何罪之有？”

“岂有此理，受死！”金粟芯怒不可遏，钢刺疾出，然虽见金红锋芒闪过，公冶邢却仍安然而立，似是全无所觉，独闻秽气如风如雾，悄然逸散四方，所幸其不甚浓烈，公冶邢随即叹道：“我朝素仿汉制、尊汉统，则以仁孝治天下，纵为皇室，登天子之阶，亦当通晓尊老敬贤之理，高祖有后如此，实可悲也。”金粟芯适才一击未见成效，惊怒之余，更感困惑，目下一时无言，玉锦笙则于此刻问道：“尊驾口称高祖义弟，既有此等至交，试问以何为凭？”“嗯——”公冶邢抚须而叹道：“你这后生此问却也合乎礼矩，你二人虽身居高位，然料来为帝为王均未足一年光阴，未经白露封禅之行，故心有所疑，若论所谓凭据，这谷口石碑足可为凭。”“哼——”金粟芯不悦道：“尔等无知山民篆刻狂言妄语，分明反心昭然，蔑视我朝天威，反以此攀附高祖之亲，此论纵作笑谈，亦不见甚高明之处呢。况自高祖散功崩殂至今已逾一千八百载，你这贼子，倘苟存千年，必非我朝子民，不过异世他国之修，高祖神文圣武，一匡天下，岂会与妖修为伍！？”

“也罢，无知者无罪，女娃儿纵不曾尊老敬贤，洒家身为祖辈，也当慈幼怜贫才是。”公冶邢言及此处，转而问玉锦笙道：“好后生，你那玉室久居东方，毗邻潆海，当有闻内生异族，散居海内，以部落称制，信奉‘潆海之灵’，其族上下修炼有成之日，可于体内孕育内丹一枚，由此足见其族较你我之辈迥异，昔年高祖开疆拓土，一匡天下，定下‘幼时吸纳灵气，以待羽化之际破茧为人’之法，但并未明令将原生的异族斩尽诛绝。高祖所定之法，巧借国中天时地利，依此法修炼者功成之日，身无妖气，亦不惧怕雄黄、熏香、雄鸡等物，更无常人婴孩时期那般孱弱之身，化形之初即为少年，体内更有精纯的灵能周转不息，与妖修相较，足可谓之半仙，更似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故而受百官万名所爱，代代相传，渐以此而为必然。但洒家与汝等不尽相同，或谓之近妖，然洒家昔年侥幸而成开国元勋，更于高祖成事前夕与之结义，故虽为异族，高祖亦允洒家在此开宗立派，纳同道之士安生于‘太臭谷’中，另设法阵庇于其上；立石碑矗于其前。”话音方落，便闻金粟芯二次怒哼道：“大言欺人而已，此上碑文绝非高祖所书！愚夫狂徒，安敢屡屡消遣于朕！？哼，花——雨——云——殇！”语声中，她已将钢刺与金盾嵌合作杏黄大伞，继而飞身而起，杏黄大伞于半空之中转如风车。公冶邢眼见此景，赞道：“女娃儿修为不俗，无怪乎得掌天下，洒家不便与晚辈多作计较，告辞去也！”语毕，即于伞中一众山茶花瓣纷落如雨之际，消失于金、玉二人视野之中。

金粟芯见状颇感失落，持伞降下，愤声道：“那贼子好生狡诈，非但出言消遣于朕，更徒托空言，潜身缩手，不敢迎战，空耗我如许灵能！此等恶贼狂徒，却敢与高祖攀亲，哼——此番朕必亲入此谷，夷其三族而诛之！”玉锦笙劝其言：“且慢，为今之计，可先遣偃甲兵以为前锋，除险阻，开坦途，探虚实，继而入谷，料可无忧，而目下不宜轻举妄动。”“无需多虑，朕既为天子，于我朝当为至尊，若此刻尚惧于山民狂徒，来日孔倾儒等佞臣作乱又当如何？”金粟芯不悦道：“此石碑刻文，绝非高祖笔体，适才那恶贼妄图以此搬弄是非，区区近妖之体而妄称高祖义弟，朕怎可容之？况当日朕已言明，此番亲征西北，定当以高祖所留之神器断此间诸贼之生死，无需多言，即刻随我入谷。”语毕，当即飞身直入前方幽谷之中。玉锦笙见状，内心轻叹，然亦只得随之，二人方入，似未觉身后紫金光幕乍起，仿若山中晨雾，且一闪即逝。

此后不过片刻，周德乐亦现身于谷口，仅在脑中唤了声：“包子，可以暂时关闭隐形立场了。”随即端详近前碑文，盖其适才已借此技潜藏于后，静观三人之辩，只因系统所配星灵科技实乃超世之物，故此间三人方才对其全无所觉，待三人去后，周德乐遂乘卡通包子至前细阅，将碑文默念一番，继而心道：“好家伙，这不是泽鲁斯虫祖说过的话吗？想不到也会出现在这，难道那个什么公冶邢也是穿越来的？而且自号‘太臭谷谷主’、‘恶臭先生’？大概就是个麻皮缘蝽罢了，另外这起的名号多少有点抽象了，水平欠佳，如此说来，这四行碑文还真有可能是抄袭的，嗯，有必要进去看看，不过就‘太臭谷’这么直白的名字，我进去还得准备好防毒措施才行啊，要不包子你给我开个守护之盾？”

金玉二人身入幽谷，初时未见一人一物，且或因金粟芯身周自有百花芬芳萦绕，以致此间虽曰“太臭谷”，于此二人而言，却暂未感分毫不适。如此步行盏茶之功，道路渐狭，两侧山壁亦于此间生有紫藤青苔诸类，较之谷口颇显阴湿，此本不足为奇，且于二人而言亦无甚害处，然复行数十息后，忽见前方山壁竟现出若干奇花，状如鹰爪，艳若鲜血，与青苔紫藤杂居一处，尤为瞩目。金粟芯上前数步，细查此花，数息后道：“此物果非比寻常，其内所蕴灵气虽巨，然足可堪称诡奇，较之灵蕊宮中万花皆不尽相同。料是此间山民近妖之故，以旁门之法催生而出，并纳此中之气以作滋补、修行之源，如此自当南辕北辙，与我等相背而行。”玉锦笙并未因此称善，只道：“我观此花中灵气呈鱼龙混杂之相，且……似是互不相容，进而于其内冲杀争锋，便如集百家之言而终未能当机立断之君，久而久之，必酿祸患，如此暴乱之器，与其用以修炼，莫如……”一语未尽，忽闻笛声阵阵，忽而悠扬，忽而跳脱，灵动多变之余，亦不失优雅婉转，悦耳动听，足见吹笛者技法娴熟，然二人游目观之，数息间竟未见其踪，方始起疑，又闻笛声中似有骨甲交鸣之声，初时尚微，不多时即串联成片，亦愈发响亮，嗑磕咔咔之异声不绝于耳，已然近乎掩盖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