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朝明神女（其四）

周德乐再次将望远镜调整了角度，但仍觉看不清细节，于是唤出包子，同样上天了。达到与其相近的高度，并以望远镜平视，如此便瞧得清楚，只见李儬馨手拿一杆约摸七寸长的毛笔，这杆笔除了外形和长度均算是常规以外，拥有诸多奇异之处，笔杆仿若蜡制，又似乎为琥珀制成，发出一种橙黄色温馨的暖光，并且笔杆中空，晶莹通透，其中分明存蓄了些许犹如墨水的液体，但颜色比当代学生常用的墨水要淡的多，呈天蓝色并发着白光。

此刻但见李儬馨一手提笔，在空中闪转腾挪，一瞬不停，好不迅捷，使得周德乐几乎无法精准的调整视角了，只知道，在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天空中出现了4个晶蓝色并带有金边的大字，每个都可达五尺见方，此刻便如彩虹般挂在空中，并且竟犹似此刻天边西斜的太阳，哪怕离得再远，也能够清晰的看见，而这正是曾经朱元璋赐于李氏朝鲜国的四字：【朝日鲜明】。

“看见了？”李儬馨这次换成了那种带有嘲讽之意的语调：“却不知你们大清国的国号是何意义呢？这便如我一般，在空中写出来吧？也好让我们海外李朝之臣好好瞻仰一下，列位身为上国之人，视我朝鲜国宝为稀松平常、妇孺皆知之物，那么我朝的一点小伎俩，在这大清国一定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吧？”说完，她依旧立于空中，含笑俯视下方众人。

对于她能够平地升空之事，无论是清朝还是朝鲜人，均未表现出过于惊讶的神色，毕竟对于前者来说，至少早有周德乐这先例了，再看见会飞之人，虽多少有些震惊，但也算是见怪不怪了；而后者更不必提，李儬馨首次出现在朝鲜之时，便是身在半空、大显神通，轻而易举的击溃了五百东倭海贼，故此才有了眼下如此崇高的地位，在李朝不说家喻户晓，也已相差无几了。

当然，尽管此刻双方众人均未表现的过于夸张，至多有几人目露艳羡之色，但是，在场众人，无一例外的清楚一点：除去这位【玏粟翁主】外，再无一人拥有空中题字之能。

场地上足足平静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后李儬馨再次开口道：“怎么？为何无人应声，莫非真的是神州陆沉、昌鼎倾覆，自思宗自缢煤山。昭宗崩于昆明之日，中华正统，当归朝鲜！？”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再次逐渐转为强硬。正说到此处，手中金芒一闪，多出一根二尺七寸长短的乌金钢刺，随手一划，只听“叮、叮”数声，却不知击中何物。

就在她如此放肆，宛若后世南岛棒国之人时，忽见原先那金球层层靓丽的外壳再次如果皮般脱落，并随着中心一个酷似夜明珠的球体冉冉升起，整个金球又一次变形为观音莲台的模样；高脚水晶杯中盛放的好似蛋挞瓤般的浓稠液体也在同一时间自行流动起来，并且表面泛起一层七彩霞光，伴随着液体的流动而闪烁变换，流光溢彩，甚为美观；就连浮于空中的四个大字，如今也仿若海涛般泛起层层波光，井然有序的交替舞动，好似就此拥有了生命之力。

李儬馨见此异状，倒也不觉惊诧，手中纤长钢刺刹那收回，而后笑道：“金卉庄第一女公子，久违了，常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天看起来呀，连这些器物见了你，可也很开心呢——既如此，我便用这三件宝物，与你交换一样东西，哼哼，你一定会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说话间，手一招，将三件物品尽数收起，自空中降下，面向金菛棠所在处走去。后者见状，恭而有礼地迎上前去，略一行礼，而后问道：“卿何故栖身于于韩地四郡？”“韩地四郡？” 李儬馨笑道：“莫非这一千八百余年的变迁，你至今仍不甚了解？”紧接着话题一转：“我适才提及之事，你应当不至拒之吧？”金菛棠答道：“自无异愿。”说完，还不待她伸手取物，忽听得孔倾儒喊道：“孽徒尔敢！？”“哎呦～一别数月，你竟被我们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倾儒先生呼为‘孽徒’了呢。”李儬馨以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莫非终是耳软心活，到底是从了那玉琼庄的贼子？可当真是‘虚己受人’呢——”话音方落，便见孔倾儒飘身近前，竟抽出了腰间长剑，说道：“信口雌黄，不知廉耻，理当重责！”而后以剑面以上至下击李儬馨头顶，后者非但不避，反将身送至剑刃所在处，孔倾儒见状，长剑来势为之一顿，而后竟光速收回。“怎么？还是不敢的吧？虽然金卉庄已然衰微，但还不至拿你一介酸儒无可奈何。”李儬馨再次以故意讽刺的语气说道：“前圣居士，你博古通今，德高望重，受金玉两庄众人所敬仰，又自诩‘空前之圣’，那么一定知道《新月赋》是何人所作吧？”

《新月赋》是明初建文帝朱允炆所作的小诗，仅二十字，且并不出名，即使清朝之人，对其所知者仍十分有限，反倒是曾异常仰慕崇拜明朝，平均一年即可入明五至六次，完全是衣冠文化悉数相同的明朝高仿狂热粉的朝鲜人，了解此诗倒也不足为奇。对于崇尚汉朝文化而抗拒清朝新知的孔倾儒来说，仅此一问，便被对面之人成功难住了，最终只说道：“尔既为炎汉之民，今弃中华，栖外邦，习异文，更兼更名换姓，背宗弃祖，似尔之行径，安敢至此恬言索他人之要物？实枉为吾徒而！”李儬馨微微一笑：“想去哪里还不是我的自由？昔日庄主只是令我等学习治庄之法，以及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可不曾规定去处，也不曾规定不可游玩享福，我想庄主之言，总该比你孔先生的话好用。而且现如今中原遭北虏鞑靼所侵，其间之人多剃发易服，入不得你我之眼，反倒是朝鲜，虽为海外番邦，贫瘠之地，但仍延续有中华文化，二者相较究竟如何，你身为饱学之士，想必也该有所卓见。更应该了解，曾时汉之叛臣入得朝鲜便可官居侯爵之位，而数月之后，我只略施小技，便可在朝鲜尽享荣华，既有这等好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她说到此处，微一停顿，不待孔倾儒答话，便继续开口道：“至于说你的弟子，哼，不做也罢，你莫非未曾听说‘孰为汝多知乎’这句话吗？如今你既然未能了解《新月赋》一诗，那么我倒是完全可以将这句话用在你‘前圣居士’的身上呢～另有言道‘不耻下问’、‘学无止境’，却不知你孔先生是否愿意为今日的无知而前往朝鲜向我请教自西汉至今一千八百余年间的华夏文化呢？”她说起话来，依旧颇有嘲意，莫说孔倾儒这个当事人，即便周德乐这个吃瓜群众，也觉得并不中听。“休想！”孔倾儒怒道：“自甘堕落反以为荣之辈，再要胡言，休怪吾剑下无情！”

李儬馨闻言，似乎有恃无恐，全无惧色，说道：“好啊，这便让你我双方认真感受一下，数月以来，各自的功力究竟增长几何。”话音未落，再次飞离地面，与此同时，手中乌金钢刺再次显现，伴随着如同夜空闪电般的精芒，刺向孔倾儒前胸，后者左手羽扇高举，居中扇骨与钢刺之锋微微一触，说也奇怪，羽扇轻薄绵软之物，理应瞬间被钢刺穿透，但后者触及前者竟如遭反弹，不仅闪电般撤回，就连钢刺四周闪耀的金光，也出现了向内收敛的迹象，两秒之后才恢复如初，单论这一照面，李儬馨似乎落了下风。

孔倾儒以羽扇荡开钢刺的同时衣袍宛若充气，拥有明显向左右两侧分张的趋势，身体也在此刻凌空而起，右手汉剑以下至上击钢刺中段，应是欲将之挑飞。他这把剑，漆黑之中隐透紫光，向上一挥，在低空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乌紫色弧型残影。再说那钢刺，被长剑击中，在李儬馨手中猛地颤动数次，而后金光一闪，竟然消失不见，但不过须臾，女子将右手伸向左侧，同时钢刺伴随精芒复出，自左而右，斜斜刺出，似要将孔倾儒两肋贯穿。后者并不惊慌，左手羽扇平端，以扇面迎接钢刺，理论上来说如此做法简直可笑，此番应是万难阻挡，却不想那羽扇不是盾牌却尤胜盾牌，钢刺刺入扇面的刹那，竟万难前进分毫，仿佛这把羽扇在这一瞬成为了磁石，将之牢牢吸附；又似乎某种自动化防御的机关，方才刺入一丝儿，便被瞬间钳制住了。李儬馨尝试将钢刺抽出，却连试两次未果，眼见孔倾儒右手长剑已至，心知其定然又是想将自己的兵刃击飞，无奈只得随着金芒一闪，再次将钢刺收回。令她庆幸的是收回钢刺之时十分顺利，那附于扇面之上的怪力似乎伴随着金光的闪动而消散。

双方越打，距离地面便越高、越远，数十秒之后，周德乐即使在望远镜的加持下，也已看不清双方战斗的细节了，仅看出双方并非生死搏杀，防守甚至多于进攻，尤其是孔倾儒，他似乎屡次手下留情，有几次分明可以直取要害，但长剑却有意中途变招去碰钢刺，始终意在击落或击飞对手的兵刃，不愿伤其分毫，且若对手不攻，自己则万万不会占其先机；而李儬馨出手迅捷，只可见空中不时有耀眼金芒闪过，但却每每必被对手宽大羽扇所阻，化其攻势后，使黑紫长剑予以还击，但却又无法取得决定性成果。在周德乐看来，倘若李儬馨并无绝招，应不是孔倾儒的敌手，但双方实力差距究竟如何，乃至本场战斗会在何时结束，周德乐便不得而知了。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时分，李儬馨忽从高空降下，也不顾之前姿态，叫道：“穷酸！自初始，庄主命我三人拜你为师之后，你便总是针对我……像萁儿哪种，自幼贪食，出了岔子，到现在仍不过小丫环的模样。哼，你一定巴不得她永远这般贪食贪玩下去吧！？如此一来你便只需培养金菛棠一人了，一手扶持她成为新的庄主，萁儿却当真便如做了她的丫鬟，而我……想寻个偏远贫瘠的地方享乐些时日，偏又遇上了你，而你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对我……是，你赏识金菛棠，便要让其余的弟子无力回天，只为了一个——一个可能无心接任庄主的人，她若在数月后当真成为了新的庄主，那么便也不难预见，待得蝉语萤集之时，那金卉庄却不知姓孔还是姓玉了……”

孔倾儒随之降落，闻言怒道：“孽徒！尔今仍无悔意，信口雌黄、搬弄是非，以此为乐，今日留你不得！”说话间长剑疾出，但此举仍不为取其性命，而只是将其右臂衣衫割裂，并在那那光洁的小臂上留下两个醒目的血点。论及手法甚至可谓精妙，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刺出两剑，且深度完全一致，均仅是破皮而不伤筋肉，微微流露一点鲜红，若未加留意，甚至不会觉察痛感，但对于李儬馨来说却仿若如临大刑，哭嚎到：“死穷酸，你竟当真敢伤我！？好啊，金菛棠是女公子，我就不算了吗！？连萁儿那丫头也……算了，我不留了，也不学了！这便回庄向庄主领罪思过便是！想不到你死穷酸一心崇尚汉文儒学，口口声声炎汉元封，至此不过数月，竟做了满清的奴才！哼——我期待着死穷酸在尘风平台上被裂体之风一片片肢解的日子——！”在说出这恶毒的诅咒之后，只见李儬馨身周浮现一团覆盖方圆八尺的玫红色迷雾，这团迷雾极浓极深，其内完全不可视物。

五秒之后，迷雾以超音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逐渐变淡的同时，笼罩了直径足有一里的圆形区域，在场众人，无不闻见一股奇香，鼻内大觉受用的同时，咽喉却止不住的咳嗽。三十秒后，仅有金菛棠一行三人站立原地，一众朝鲜人和清朝人尽数晕迷在地，而除去借香雾遁走的李儬馨之外，周德乐也在雾气散尽后不知所踪。